第三十七章凤凰火

听松别院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相对安全的微光。周砚白如同投入了沸腾的墨池，瞬间被浓稠、腥甜、带着死亡气息的黑雾彻底吞噬。

暗银色的奇异织物紧贴着皮肤，散发着持续的冰凉感，将绝大部分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和侵蚀性的能量隔绝在外。披风般的兜帽自动延伸，护住了颈项，只露出周砚白布满血污、苍白而坚毅的脸。但这层防护并非万能。黑雾的粘稠感如同实质，极大地阻碍了视线和行动。能见度不足一米，脚下是湿滑、被腐蚀得坑洼不平的石阶和枯枝败叶。每一次呼吸，即便隔着织物，依然能感受到那渗透进来的、令人眩晕的腥甜。

左手腕那象征着与楚明夷羁绊的麻痒感，此刻变得异常灼热，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皮肤下疯狂跳动！方向异常清晰——直指后山引泉榫！但这份清晰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恐惧！如此强烈的感应，只意味着一件事：明夷的生命力正在急剧流逝！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明夷！撑住！” 周砚白在心中嘶吼，无视肩背伤口的剧痛和体内肆虐的高烧，将残存的所有力量灌注于双腿，在能见度极低、地形复杂的山林中，朝着感应指引的方向，发起了不顾一切的冲锋！

暗银色织物在浓雾中划过微弱的流光，如同幽灵。周砚白撞开拦路的枯枝，踏碎腐朽的树根，甚至几次脚下打滑，重重摔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又立刻挣扎着爬起。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黑雾的毒素，刺激得他喉咙火烧火燎。背部被腐蚀的地方在剧烈运动下传来钻心的灼痛，肩头崩裂的伤口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内里的衣物，又被暗银织物吸收。

时间！周砚白在与死神赛跑！每拖延一秒，明夷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近了！更近了！

左手腕的灼痛感几乎要燃烧起来！引泉榫遗址那残破石壁的轮廓，终于在浓雾中隐约浮现！青铜圆盘！还有……圆盘前，那个倒在暗红色血泊中、一动不动、被一层诡异蓝白色火焰包裹着手臂的身影！

“明夷——！！！”

周砚白目眦欲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尽最后的力气，如同炮弹般冲了过去！

黑雾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已经蔓延到了楚明夷的脚踝！那蓝白色的火焰依旧在无声地燃烧，吞噬着楚明夷的左小臂，甚至开始向上臂蔓延，皮肤下的血管如同熔岩般凸起，散发着不祥的高热！楚明夷的脸色是死寂的青灰，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眉心那道紧蹙的深痕，证明楚明夷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

“滚开！” 周砚白怒吼着，暗银织物包裹的手臂猛地挥扫，将试图缠绕上楚明夷脚踝的黑雾驱散开一丝空隙。周砚白扑跪在楚明夷身边，颤抖的手不敢去碰触那燃烧的蓝焰，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楚明夷未被火焰侵蚀、却冰冷得吓人的脸颊。

“明夷…醒醒！看着我！我来了！” 周砚白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祈求。

楚明夷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鼻息证明他还活着。那蓝焰仿佛感受到了生人的靠近，火苗猛地蹿高了一丝，散发出更加灼热的气息！

不能再等了！

周砚白毫不犹豫，立刻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心包裹的油纸包，里面是两枚散发着清冽净化气息的碧雪丹！取出一枚，碧绿的丹药在昏暗的雾气和蓝焰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撑住！吃下去！” 周砚白小心翼翼地撬开楚明夷紧咬的牙关，将冰凉的碧雪丹送入他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甘泉流下。

奇迹发生了！

几乎在丹药化开的瞬间，楚明夷眉心紧蹙的深痕明显舒展了一丝！原本死灰般的脸色，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更关键的是，那包裹着楚明夷左臂、如同跗骨之蛆的蓝白色火焰，猛地一滞！狂暴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住！火焰的高度明显降低，颜色也由刺目的蓝白转为稍显温和的淡蓝，虽然依旧在燃烧，但那股毁灭性的吞噬感减弱了！皮肤下熔岩般的血管也暗淡了一些！

碧雪丹！果然有效！虽然无法彻底熄灭这诡异的反噬之火，但成功地压制了它，保住了楚明夷的性命和手臂！

周砚白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周砚白立刻将剩下的一枚碧雪丹小心收好。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黑雾还在虎视眈眈，明夷依旧昏迷，伤势极重，必须立刻带他离开这个险地！

周砚白迅速脱下身上的暗银织物。这神奇的织物展开后面积有限，仅够勉强覆盖一人。周砚白毫不犹豫地将它严严实实地裹在昏迷的楚明夷身上，重点包裹住楚明夷被蓝焰侵蚀的左臂和头部。织物接触到楚明夷身体的瞬间，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那淡蓝色的火焰被织物奇特的能量场进一步压制，几乎紧贴皮肤燃烧，不再外溢。楚明夷原本因痛苦而紧绷的身体，似乎也微微放松了一丝。

周砚白自己则完全暴露在了浓稠的黑雾之中！刺鼻的腥甜腐败气息瞬间将他包围！皮肤接触到黑雾的地方立刻传来火烧火燎的刺痛和“滋滋”的轻微腐蚀声！肺部吸入毒气，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眩晕！但周砚白毫不在意！

“我们回家！” 周砚白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着暗银织物的楚明夷背了起来。楚明夷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左臂隔着织物传来的微热是唯一的温度。周砚白用备用的布带将两人紧紧捆缚在一起，防止在崎岖山路上滑脱。

就在周砚白准备迈步下山时——

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从古镇方向传来！声音隔着浓雾，显得有些失真，但紧接着，冲天的火光骤然映亮了东南方的天空！即便隔着厚重的黑雾，也能看到那翻滚的、妖异的橘红色光芒！

“火！古镇起火了！”

“救命啊！火势好大！”

“黑雾…黑雾好像怕火？！”

山下隐约传来更加凄厉混乱的哭喊和惊呼！

周砚白的心猛地一沉！凤凰火？！幕后黑手不仅启动了瘟疫黑雾，还点燃了连环大火？！这是要彻底毁灭古镇，毁灭所有证据吗？！

火！对于木质结构为主的古镇老城区，是比黑雾更可怕的灾难！而且，火势在东南方…那正是听松别院和大部分古建群所在的方向！老管家和那个刚刚脱离危险的女研究员还在里面！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前有黑雾拦路，后有烈火焚城！而周砚白还背负着昏迷重伤的挚爱！

就在周砚白心神剧震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浓雾，从不同的方向，带着致命的杀意，直射周砚白和他背上的楚明夷！是弩箭！和镇公所一模一样的淬毒弩箭！

敌人！一直潜伏在附近！等着周砚白救下楚明夷，体力耗尽、心神松懈的这一刻！

周砚白瞳孔骤缩！背着一个人，在能见度极低的山林间，根本不可能完全躲开这来自暗处的偷袭！他只能凭借本能和战斗经验，猛地拧身旋步，试图用最小的动作幅度规避要害！

噗嗤！

噗嗤！

两道弩箭擦着周砚白的肋下和右腿外侧飞过，带起两道血痕！还有一支，狠狠地扎进了周砚白背负着楚明夷的右肩胛下方！位置极其刁钻，紧贴着楚明夷的身体！

“呃！” 剧痛让周砚白闷哼一声，一个趔趄，差点带着楚明夷一起摔倒！周砚白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死死稳住身形！他能感觉到肩胛处传来麻木感，是毒素！但此刻根本顾不上！

“滚出来！” 周砚白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凶狠地扫视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浓雾中，几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如同鬼魅。

不能恋战！必须立刻冲出去！火势不等人！

周砚白不再理会暗处的毒蛇，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意志力都灌注于双腿，背着楚明夷，朝着下山的方向，再次发足狂奔！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碎石上，溅起污浊的雪水泥浆。黑雾的侵蚀、伤口的剧痛、毒素的麻木、高烧的眩晕、背负的重量…所有的痛苦叠加在一起，几乎要将周砚白的身体和意志彻底压垮！

但他不能倒下！他的背上，是他周砚白用命换回来的爱人！他的前方，是可能陷入火海的另一个需要他守护的地方！

山路崎岖，浓雾弥漫。背后的火光映得天际一片血红，如同末日凤凰的垂死之舞。周砚白背着楚明夷，在死亡的黑雾与焚城的烈焰夹缝中，跌跌撞撞地奔逃。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喷吐出带着血沫的白雾；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在雪地上留下混合着鲜血的泥泞脚印。

就在周砚白即将冲出山林边缘，隐约看到前方被火光映亮的古镇轮廓时——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大的木材断裂声，如同惊雷般在他头顶炸响！

周砚白悚然抬头！

只见山路旁一棵被黑雾腐蚀、又被远处火势高温烘烤的巨大枯树，主干从中断裂！带着燃烧的火焰和滚滚浓烟，如同倒塌的天柱，朝着周砚白和背上的楚明夷，当头狠狠砸了下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避无可避！以周砚白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背着一个人躲开这毁灭性的重击！

“明夷——！！！”

在千钧一发的最后时刻，周砚白没有选择将楚明夷推开独自逃生！周砚白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猛地向前扑倒！不是躲避，而是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死死地护住背上的楚明夷！同时，周砚白的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抱住身旁山路旁一根相对坚固、嵌入山体的巨大石柱！这根石柱是引水渠遗迹的一部分，由巨大的青石垒砌而成，是附近唯一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坚固之物！

周砚白将楚明夷紧紧护在自己身下和石柱之间！用自己的脊背，直面那轰然砸落的、燃烧着火焰的巨大树干！

轰隆——！！！！

燃烧的巨木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周砚白弓起的脊背上！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

“噗——！”

周砚白眼前一黑，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周砚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肩胛处那支毒箭被巨大的冲击力彻底钉入更深！背部被腐蚀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火焰舔舐着周砚白暴露在外的衣物和皮肤，带来刺骨的灼痛！

巨大的冲击力让周砚白抱着石柱的双臂几乎脱臼！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但他如同钉死在大地上的磐石，死死地用身体和石柱，构筑起最后一道屏障！护住了身下被暗银织物包裹、依旧昏迷的楚明夷！

燃烧的树干并未完全落地，一端砸在山路上，另一端则斜斜地卡在了那根巨大的石柱上，形成了一个危险的、燃烧着的三角空间。而周砚白，就半跪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承受着树干大部分的重压和火焰的灼烧！

滚烫的木屑和火星簌簌落下，砸在周砚白鲜血淋漓的背上。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断裂的肋骨刺入内脏，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毒素在血液中蔓延，带来麻木和冰冷。高烧和失血让周砚白的意识开始模糊。

但周砚白依旧死死地抱着石柱，弓着身体，如同最坚固的榫卯，将楚明夷牢牢地护在身下与石柱构成的狭小安全空间里！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周砚白断裂的肋骨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楚明夷胸腔微弱的起伏。

血与火，生与死。在这燃烧的断木与古老石柱构成的、如同祭坛般的狭小空间里，两人的身体紧密相依，肋骨相贴，心跳在极致的痛苦和守护中，微弱地、却顽强地共鸣着。

“明夷…别怕…” 周砚白在剧痛和浓烟中，艰难地低下头，嘴唇擦过楚明夷冰冷的额发，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呢喃，“…我在…”

火焰，在四周噼啪作响，映照着这惨烈而悲壮的一幕。古镇方向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浓稠的黑雾，依旧在远处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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