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1992年的10月份了,班上的同学都在忙着考研。路雪轻放弃了考研,原本这个时候,应该是跟罗砚成一起,每天流连于图书馆苦读的。但是现在,她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跟罗砚成分手,哪怕用伤害他的方式,她也必须远离他。
而这件事情,跟她事先预想的一样,并不是那么容易。两个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那么深的感情,不是随意一个借口,就可以分开的。尤其是面对执拗的罗砚成。路雪轻无法给出一个可以让罗砚成接受和知难而退的理由。
自从回到学校,每一次见到罗砚成,路雪轻都会动摇了自己的决心,尤其是回来后第一次看到他时,她几乎就要扑进他怀里。所以,她要尽可能地减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她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全线崩溃。每次站在他面前,她都是多么想依偎在他的怀抱里痛哭一场,告诉他自己所经历的那些苦难。
可是,她不能了,她永远也没有资格再投入他的温暖的怀抱了。
“路雪轻,到底为什么?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你别想这样轻易地让我离开!”每次罗砚成这样气恼地追问她的时候,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她都不敢多做停留。因为,一看他的眼睛,她就想流泪,在他身边多停留一会儿,她的决心就会土崩瓦解……
“雪轻,为什么要这样?罗罗说,怎么问你都不肯说。”那一天晚上,连宿舍里最要好的谢春茗,也忍不住这么问她。
309宿舍的其它几个忙着复习考研的都上自习去了,谢春茗说是感冒了,没有出去。而路雪轻,为了躲避罗砚成,也好几天不出去上晚自习了。路雪轻是知道的,谢春茗是故意留下来,想找一个可以单独跟她聊聊的机会。
“我,真的,不爱他了。”路雪轻坐在桌前,无神地看着窗外。
“雪轻,究竟是为什么?实习的时候你们不是还好好的?”谢春茗就坐在她对面,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
“没有原因,我只是不爱他了。”路雪轻低下头,随意翻弄着自己手里的书。
“一定有什么原因!其实我们几个都有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除了你奶奶去世这件事,还别的什么。”谢春茗有些激动地说着。
听到“奶奶”这个词,路雪轻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看到路雪轻的眼泪冒了出来,谢春茗知道自己失言,急忙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对不起啊,雪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提起奶奶,让你伤心。”
“春茗,我不想再跟罗罗在一起了。你再遇到他,替我劝劝他吧,我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路雪轻并没有接着谢春茗的话,而把话题转向了罗砚成。
“我才不会给你传这个话,你自己跟他说吧。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我们都不明白!”谢春茗有些急了,“我们都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为什么非要离开罗罗呢?这完全没有逻辑嘛!”
“我不再爱他了,春茗。”路雪轻走到门边,把门后挂着的自己的毛巾拿下来,轻轻把脸上的眼泪擦了,叹息了一声,小声地说。
“可是为什么?你们实习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春茗站了起来,盯着路雪轻。
“爱或是不爱,真的都能说出理由吗?”路雪轻走到床边坐下,又轻了一声。
谢春茗不说话了,默默在桌边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一张草稿纸胡乱画着。
“你说的对,”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谢春茗伤感地说,“上学期,轮子跟我分手的时候,也什么理由都没说出来。没理由,只是不爱了。”说着,她又抬眼看着路雪轻,“所以,我现在真的能体会罗罗的心情。”
路雪轻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
“可是,罗罗跟我不一样啊,”谢春茗抱着双臂,趴在了桌上,出神地看着前方,“我这个人心大,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我扔得下,这一页我翻得过去。可罗罗那个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他会钻在里面拨不出来的,他永远也翻不过这一页去。”
看着路雪轻的满眼泪光,谢春茗轻声地又说了一句,“你知道,你这样对他伤害有多大。”
听到这一句,一直在忍着眼泪的路雪轻潸然泪下了。
她此时好想抱着谢春茗大哭一场,她好想告诉她自己遭受的所有的苦难。可是,她不能。她是独自在寒冷的雪夜穿行于旷野的旅人,没有同伴,孤立无援,前程未卜。没有可以取暖的地方,没有可以软弱的机会,她只能咬着牙独自往前走。
她当然知道自己对于罗砚成的伤害有多大,可是,这伤害注定无可比避免了。是伤害他一生,还是伤害他一时,该怎么做她早已心如明镜。事已至此,除了让自己有一副铁石心肠,她已经别无选择。
路雪轻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口,静静地看着窗外,任由眼泪刷刷地掉下来。
谢春茗默默地看着她最好的朋友立在窗前的孤独背影,默默地看着她耸动的肩膀,默默地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她。
路雪轻回过身来,一把抱住了朋友,失声痛哭。
所有的痛苦像决堤之水一样随着汩汩而下的泪水奔涌而出。今晚,最后再脆弱一次吧。路雪轻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既然罗砚成说过,如果不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他绝不会离开,那么,明天开始,就给他找出那个理由吧。
在随后的日子里,除了上课,路雪轻很少离开宿舍。进入大四的这一年,课程比较少了,所以路雪轻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宿舍里。
那几天,路雪轻每天都在盘算着时间,焦急地等着一个人。尤其到了中午,她总是竖着耳朵听窗外的声音,她知道,那个人,应该快到了。
“路雪轻!”这一天中午,窗外真的响起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非常陌生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正是路雪轻期盼已久的。
“哎,”路雪轻奔到空前,推开窗户向下张望。那个熟悉的人风尘仆仆地站在窗下,正向上张望着。
“岭生,在楼门口等我,我马上就下来了。”她冲楼下挥着手喊到。
中午的学生食堂里,人头攒动,异常拥挤。路雪轻和魏岭生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座位坐了下来。
路雪轻静静地看着坐对面这个黑瘦的小伙子,他不自然地时不时挪动一下身体,眼神躲闪着,不肯触碰她的目光。
“对了,你信上说,中午饭或是晚饭的时间在宿舍,”魏岭生不好意思地说道,“结果我刚叫你,你还没出来呢,旁边两个窗户倒有人探出来看。这个时间宿舍人最多了吧?”
“是啊,这会儿都在宿舍呢。”路雪轻微微笑了一下说,“旁边都是我们系的宿舍,她们可能是要看看谁在叫我吧。”
看着魏岭生还没有动筷子吃饭,路雪轻又笑着催他,“快点儿吃吧,岭生,那年送我来,你说过我们学校食堂的饭最好吃了。”
“嗯,嗯,好,”魏岭生点着头,闷着头开始大口的吃饭,“雪轻,真的好吃。上次送你来,我在这吃了两顿,回去跟我妈吹了两个月。”
“那最近你可以天天来吃了。”路雪轻不禁莞尔。
“嗯,好。”魏岭生答应着,依然没有抬头。
“岭生,”路雪轻把一份肉菜,往魏岭生前面推了推,轻声说道:“秋妈妈早就跟我说了,你怕我难堪、不自在,所以尽量避开我。岭生,谢谢你。”
魏岭生没有说话,头埋得更低了。
“不过现在可别这样了。我已经好多了,我都没有觉得不自在,你怎么倒这么紧张了。”路雪轻微笑着轻声说道。
“对了,刚才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急着写信催我来,是啥事啊?”魏岭生抬起头,岔开了话题:“把我妈吓坏了,还猜着你是不是病了,差点儿就跟我一块儿来了。”
“怪我写得不够清楚,又让秋妈妈给我操心了,”路雪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看着魏岭生,“岭生,跟我谈一场恋爱吧,两周,两周的时间足够了。”
“什么?!你!你!你这是,这是咋了?!”魏岭生高声嚷了一句,一下子站了起来,惊讶得瞪着眼睛,满脸紧张和错愕。
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了。
“干什么呀!岭生!”路雪轻腾地红了脸,嗔怪地看着他,“快坐下!别这么大声啊!”
“我能不大声吗!”魏岭生听话地坐下,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闹哪样啊?!”
“好好吃饭,一会儿咱们出去说,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路雪轻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魏岭生哪还有心思吃饭,稀里呼噜地把剩下的吃完,两个人就走出了学生食堂。路雪轻带着魏岭生走到教学区里,已经是中午1点多了,教学区里人很少,到处都静悄悄的。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一进教学区门口,魏岭生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路雪轻没有吭声,低着头走着。
两人走到实验楼后面的一座花坛边,路雪轻停住了脚步。
“出什么事了?你呀!真把人都急死!”魏岭生一脸焦急的看着眼前一直低头不语的路雪轻。
当路雪轻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岭生,我……有一个男朋友的,我们在一起有两年了。但是现在……”路雪轻哽咽了,停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我不能跟他继续下去了,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坚持不愿分手。岭生,陪我演一场戏吧,让他彻底死了心,让他彻底离开我。”
魏岭生的神色,从疑惑到惊讶,再到心疼又到义愤,一瞬间急剧的变化着,他似乎明白了,路雪轻连着两封信催他来,说有重要的事情,原来是为了这个,是为了,了断自己的爱情?!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路雪轻的胳膊,“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事情都过去了!你是大学生,你真的很了不起的!你可以有很好的日子的,好好读书,好好恋爱,毕业了好好结婚过日子!”
“不能了,岭生,”路雪轻抹去了眼泪,伤感地说,“再也不能了。”她抬起泪眼望着这个现在唯一还可以给她温暖和依靠的人,轻声但是坚定地接着说道:“他的人生像水一样干净,我不能玷污了他,绝不能!”
“胡说!没有人比你更干净!你是最干净的女孩儿!谁敢说你什么?!我宰了他!”魏岭生几乎是吼叫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的脸涨得通红,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别这样,岭生!”路雪轻的眼泪又刷刷地淌了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回避不了的!而且,你知道的,我已经,永远不能做妈妈了。难道你让我这样,带着一副残缺的身体去嫁给我最爱的人吗?不能了,岭生,永远都不能了!”
“就能!有什么不能!”魏岭生吼道,“没有孩子有什么了不起!有的人不是一辈子也没孩子吗?有什么了不起!”说罢转过身,狠狠地去踢路边的一丛冬青。
“这些天杀的!这些天杀的!”他一边踢着,一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心底里那些无法抑制又无处发泄的愤怒。
“哥,”身后传来路雪轻哽咽着让人心碎的声音,“帮帮我。”
魏岭生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转过身来,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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