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魏岭生转过身来,深深地凝视着路雪轻的眼睛,“雪轻,再想想吧,真的必须这样吗?真要这样做了,他就再不会回头了,你就真的失去他了。你……”
“我早已经想好了,真的想好了,我……不会再动摇了。”路雪轻低声打断了魏岭生的话,抬眼看着远处的力学系大楼,年轻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我懂了。雪轻,我帮你完成你要做的事情。”又沉默了一阵,魏岭生给了路雪轻一个肯定的回答。
“好。”路雪轻凄然一笑,“一言为定。”
那天,两个人谈了很久,因为下午没课,路雪轻带着魏岭生在教学区里各处转了转,带他去看图书馆、实验楼、基础学科楼,当然,还有力学系大楼。
“我小时候,怎么就没好好读书呢。”魏岭生好几次这样懊恼地说着。
走进图书馆里的时候,看着书库里满架的图书,魏岭生几乎是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路雪轻赞叹说,“这书真多!你们大学生真是有学问的人。你都看过啊?!”
“小点儿声啊,这里不能大声说话,”路雪轻冲魏岭生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笑道,“我哪能看得过来呀?这是图书馆的藏书,给全校的学生还有老师看的。”
出了图书馆,两个人又去看了大操场、体育馆、游泳池,还有羽毛球场、乒乓球场。走进乒乓球场的时候,魏岭生一跳坐在一张乒乓球台子上,感慨地说,“可惜我没好好念过书,我的确也不是什么学习的材料。不然也考进这里,跟你上一个大学,那多好!”
整整一个下午,魏岭生熟悉了西京科技大学的校园。当然,力学系89级的学生们,也有不少的人,看见了出现在罗砚成女朋友路雪轻身边的魏岭生。
这,也正是路雪轻所希望的。
当天晚上魏岭生在离学校大约三站路的一处城中村里住下了,那是路雪轻早已给他找好的住处。房间很破旧简陋,但是便宜,离学校也不算太远。魏岭生每天会过来找路雪轻,在楼下喊她,一起去吃饭,晚上还会陪着路雪轻上一会儿自习。
这天课间的时候,罗砚成脸色铁青,把路雪轻叫出了教室。路雪轻心里明白罗砚成要问的是什么。他冰冷的冒着寒气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他能给我最好的生活,我从小家里生活拮据,以后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这是路雪轻早就准备好的答案。没有等罗砚成再说什么,她扭头就回了教室。
309敏锐的女孩儿们,从魏岭生出现的第一刻起,就开始觉出不对劲了。前两天还没有人问,只有谢春茗试探着问过,路雪轻只说是个老乡。又过了几天,女孩儿们实在忍不住了。
晚上熄了灯,都躺下要睡了的时候,谢春茗忽然小声地问道:“嗨,雪轻,那个男孩儿到底是谁呀?”
这一挑头,其它几个立刻七嘴八舌地跟着问起来。
“真的,雪轻,是谁呀?”
“别的系的?”
“好像带点儿口音,你老乡吗?”
……
黑暗中的路雪轻,借着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的楼下路灯的灯光,默默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已经熄灭了的白炽灯。被问到的问题,是她早就预想过的,该回答的答案,也是她早已经反复想了多少遍的。但是此时,如梗在喉,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雪轻?”黑暗中传来柳静柔和的声音,“跟我们说说吧。”
“是我老乡,而且不只是老乡,”路雪轻开了口,“我们从小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他没考上大学,后来,后来,做生意了。”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他,他好像是开了……开了一家公司。挺大的。”
“那他公司做什么的呀?”
“那怎么以前没听你说他呀?”
“那,那你现在,跟他是……?”
……
几个人的好奇心一下子更强烈了起来,各种提问接连而来。
“我,我还不是很清楚,”尽管预先做了准备,忽然面对这一堆问题的时候,路雪轻还是有些乱了方寸,“我,就是这次暑假回去,才知道,才知道他,他在西安也有公司了。”
“那你跟他,你俩这是……”柳静犹犹豫豫地问道。
“雪轻,真的决定跟罗罗分手了?”谢春茗干脆利落地单刀直入了,“罗罗知道了对吗?你怎么跟他解释?”
屋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是的,他知道了。”黑暗中的路雪轻,仿佛在喃喃自语,“一切都会过去的。”
路雪轻翻了个身,脸朝着墙,拉上辈子蒙住了头。“睡吧,明天早上还有课。”停了停,她又轻声说道:“我自己,心里也很乱。别问了,好吗?”
那天晚上,路雪轻很晚才睡着。她躺在黑暗中,十遍百遍的想象着,罗砚成将跟她在怎样的一个场面下,做一个怎样的了断。罗砚成会问她什么?她又将如何回答?她反反复复一遍一遍的想,想到头疼欲裂。
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罗砚成就跟她和魏岭生狭路相逢了。
或许是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吧,第二天,路雪轻总是觉得头晕晕的,没精打彩的。
中午两人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魏岭生看着萎靡不振的路雪轻,有些担心地问她,“怎么了?雪轻?”
“没事,昨天没睡好。”路雪轻笑了一下。
“昨天冷,是不是冻着了?”魏岭生说着,抬手摸了一下路雪轻的额头,“你是感冒了吧?挺热的。一会儿去你们校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一会儿回宿舍睡觉就行了。”路雪轻有气无力地嘀咕了一句。
“不行!”旁边闷下头吃饭的魏岭生斩钉截铁地说。
吃完饭出来,看着坚持要回宿舍睡觉的路雪轻,魏岭生有些着急,“不行,你得去看看,这温度不低。”说着,他一把拉起路雪轻的手,“校医院是那边那方向吗?走,咱们现在就去。”
路雪轻的手冰凉。魏岭生心里知道,跟小时候一样,小雪轻每一次发烧都是这样的,头滚烫,手脚却是冰凉的。他使劲攥紧了她想挣脱的手,拉着她往校医院那个方向走去。
让他丝毫没有想到的是,罗砚成就是在这个时候,带一身的杀气,突然出现在眼前。
魏岭生有些措手不及,迟疑地停下脚步,慌乱地松开了路雪轻的手。
昏昏然的路雪轻反应过来抬眼看去的时候,正站在压抑着一腔暴怒情绪的罗砚成眼前,而手足无措的魏岭生正在她身后。
跟罗砚成碰到的场面,她昨天晚上还在几十遍几百遍的想,可是当她真的面对着罗砚成的时候,她的心紧张得发抖,整个人都无法克制地微微战栗。
没有她想象中的一问一答的过程,所以事先斟酌过的答案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两个男孩儿没说两句就厮打了起来。
路雪轻无力拉开他们,他们也完全听不见她让他们停手的哭喊,场面好像已经完全失了控。两个人像两头发了疯的狮子撕咬在一起,似乎谁也阻止不了他们。不一会儿,魏岭生的鼻子出血了,被他自己抹了一脸,罗砚成嘴角的血也淌下来,眼眶也青了。这情形,完全超出了路雪轻天真的预计。
当他们终于被拉开的时候,罗砚成愤然挣脱开旁边拉着他胳膊的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扭头冲出了人群。看着他发疯一样奔跑而去的背影,路雪轻的心绝望到了极点,她知道,她苦心经营的这场戏,可以落幕了。罗砚成不会再回头了,她永远的失去了他。
两天后,魏岭生准备起程回家了。
“再待几天再走吧,”在食堂里吃晚饭的时候,路雪轻这样挽留着他,“再待两天,我带你去兴庆公园玩儿一下,西安最大的公园。还有兵马俑,还有华山,都没来得及去。好不容易来一趟。”
“我不是来玩儿的,雪轻,”魏岭生笑了笑说,“我得回去了,我有件要紧的事要做。”
“什么事啊?再过几天回不行吗?”路雪轻问道。
“也没,没什么,” 魏岭生沉吟了一下,接着回答说,“来之前,别人帮我找了个砖厂的工作,我回去上班去。”
“有个正式的工作啦!那太好了!”路雪轻由衷地高兴,这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真是太好了!可别再像以前那样到处混了,好好做个正经营生,也让秋妈妈享享福。”
“嗯,你别管我了,管好你自己吧。我走了以后,照顾好自己。”魏岭生看着她,叮嘱道,“尤其是,心里别装太多事了,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好。”路雪轻只答了一个字,刚才脸上笑容,随即消失了。
魏岭生走后,路雪轻慢慢开始恢复以往的学习,晚自习也去教学区而不是在宿舍里发呆了。所有的人也都逐渐适应了路雪轻和罗砚成已经分手了的事实。没有人再问什么。似乎他们从来就没有恋爱过。
谢春茗和柳静因为家里已经找人给联系了很不错工作单位,所以两个人放弃了考研,而路雪轻早已经没办法静下心来去看书做题了,再说309的七个人,就她们三个是一个专业的。所以现在她们整天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上自习。关系比以前更加紧密了起来。
这对路雪轻来说,也是个莫大的安慰。亲人没有了,恋人没有了,但是,还有最亲密的朋友。
当然,路雪轻的生活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在魏岭生走后,不断编造跟他谈着恋爱的假象。她时常周末一个人出去,一待就是一天,回来就说是跟魏岭生在一起的。那些孤独清冷的周末常常是在几站路以外的外国语大学的教室里度过的。至于魏岭生为什么不到学校来找她了,这有个很合理的解释——她不愿意让罗砚成再看见他。
与完全无心学习的路雪轻相反,罗砚成投入到了几乎疯狂的考研准备当中,没有哪个复课的学生比他更拼命了。
路雪轻在他的眼里,似乎成了一团透明的空气,他再也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他的目光常常傲慢地越过她的头顶看着远处,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偶尔两人也会冷不丁的在路上相遇过,罗砚成昂着头与她擦肩而过,脸上除了鄙夷和不屑什么都没有。
路雪轻也几乎不再看罗砚成,不是不想,是不敢。因为现在,罗砚成身上那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慢和鄙夷,每次都让她的心疼得快要抽搐。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冷得像冰,冷得让人胆寒。对于路雪轻而言,罗砚成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只要他在旁边,她必须要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她怕自己一不留神触动他,他就会炸开,炸得他们俩人都粉身碎骨。
转眼,就到了1993年的元旦。这是大学生里的最后一个元旦了。9211班的同学们计划在元旦的前一天晚上,在力学系大楼七楼自己班的专业教室里举办元旦联欢会。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天的中午,力学大楼的电梯出事了。载着包括路雪轻,谢春茗,丁原等在内的15名学生的电梯,从7楼直直地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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