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空无一人。教室门口空无一人。没有人出来过。
路雪轻呆呆地站着,潸然泪下。
是自已太自做多情了吧,她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罗砚成怎么还会注意到她独自出来了呢?怎么还会跟着她出来了呢?他恨她,也看不起她。一个贪恋钱财,抛却感情的人,哪里还值得他放不下呢?
可是这一切,是她自己一手导演的。这不正是她当初下了天大的决心要达到的目的吗?目的是真的已经达到了,两个月来,他对她视如寇仇,跟她恩断义绝,一切都是她当初设想过的样子。她本应该为他高兴才对,他可以再去爱上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将来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宝贝,他会幸福快乐,永远的幸福快乐下去。可是自己还是如此的痛苦,如此渴望他的爱与温暖,渴望得到他哪怕一个小小的温和眼神。
路雪轻抹了眼泪,静了静心,重新装饰好一脸的平静笑容,推门走进了喧闹的9211班专业教室。
罗砚成正在站在门口跟人聊天,路雪轻走进来的时候,两人差不多迎面碰见。路雪轻只觉得一道凌厉而倨傲的目光飞速地扫过了她的脸,她心里一抖,本能地低下头,转身往教室角落走去。而在同时,她也感觉到对方像是躲避瘟疫似的带着无比的厌弃、恐尤不及地迅速躲开。
元旦过后,很快就放寒假了。
这个寒假,路雪轻再也没有归心似箭的感觉了,奶奶不在了,她已经无家可归。遥远的故乡,如今是万般想念也万般惧怕的地方,那里有她的童年,也有她的噩梦,她想回去,但是现在的路雪轻,又是多么怕回去。
不过,放了假,路雪轻还是早早回家去了。她要回去跟奶奶说说话,尽管奶奶在故乡永远的睡着,但是路雪轻觉得,奶奶是想她的,她在等她回去。
踏上回家的路时,路雪轻还不知道,这个春节,八年没回来的父亲,连奶奶过世都没回来的父亲,带着妻子和儿子回来了。
尽管父亲一家人,在家里只待了两天,尽管跟父亲已经很生疏了,但是对于孤独的路雪轻来说,毕竟见到了一个跟她有着血脉关系的亲人,有了一个虽然骄纵异常,但偶尔竟肯叫她姐姐的弟弟,那两天路雪轻恍惚又有了家的感觉。
临走那天,一头花白头发的父亲在继母的白眼下,在那个一直闹着要走的男孩儿的吵闹声里,把一包钱塞进了路雪轻的手里。
“对不住,闺女,”苍老的男人一脸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这些你拿着,上学的时候用。对你,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大四的下学期,时光如跳跃般的飞逝,一转眼,9211班毕业了。
那一天,路雪轻迎头碰上罗砚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了。不过这一回,路雪轻也没打算像往常那样躲开。她知道,真的毕业了,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罗砚成了。她好想跟他道个别。哪怕彼此只说一句“再见”,从此天涯,各自安好。
那是1993年6月,西安已是接近盛夏的气温。西京科技大学的校园里正上演着一年一度的毕业季,在其它三个年级的学生整天泡在自习教室和图书馆,点灯熬油的忙于期末考试的时候,大四的毕业生们正收拾行囊,陆陆续续的离校。
宿舍楼下,学校大门口,火车站站台上,拉着行李的毕业生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男孩儿女孩儿们,久久不离的拥抱,泪眼婆娑的握手,甚至是抱头痛哭的离别景象,是每年这个时候最司空见惯的画面。
路雪轻和谢春茗刚刚送走了宿舍里的柳静。她俩的车票订得是最晚的,所以,送别所有舍友的使命自然是她们的。只是对于多愁善感的路雪轻来说,这项任务实在有些“残酷”,她不得不比宿舍其它几个人经历和体会更多的离别了。相比之下,谢春茗要好一些,在这个22岁的姑娘心里,理性的东西从来都比感性的东西要更多一些。
路雪轻猝不及防地迎头碰见罗砚成的时候,刚刚跟谢春茗从火车站回来。两个人从公交车上挤下来,一路进了学校大门,往宿舍的方向,慢慢走着。偶尔和其他不相识却又有些熟悉的带着行李离开的面孔擦肩而过。两个姑娘看上去都有些疲惫,路雪轻的眼睛还红着,明显的是刚刚哭过。
谢春茗挎着路雪轻的胳膊,轻轻的地了声“这下,真的就剩咱俩了。”
路雪轻叹了口气,没再吱声。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路雪轻抬头看到了罗砚成,他离她们只有5、6步远的距离了。路雪轻心里一惊,习惯性的想转身避开。不过,她的脚步只慌乱地挪动了一下,就又迟疑地迎着罗砚成走去。
半年多以来,她已经习惯了回避他的眼神,习惯了远远的看见他就先绕路而逃,习惯了尽力回避一切有他出现的场合。但是,今天她来不及跑,也不能跑。她的心狂跳着,低头回避着罗砚成那双根本不看她的眼睛。这么久了,他的冰冷的咄咄逼人的眼神,常常让她不寒而栗。
大学生活结束了,这离校前的最后一场道别,路雪轻多希望他会跟她说一声“再见!”,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再一次迎来他冰冷不屑、视她如无物的目光。
“嗨,春茗。”已经站定在她们眼前的罗砚成先打了招呼。
谢春茗有些伤感的一笑,“嗨,罗罗。你,哪天走?”
“明天,明天一早。先回家,开学前再去报到。”罗砚成回答道。
“你算离得近,以后还有机会回来看看。我们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谢春茗忧伤地抬头看着19舍女生宿舍。
“我没事到这来干什么!”罗砚成的冷淡地说道,“这个地方,有机会我也懒得来。”
低头看着水泥路沿儿的路雪轻,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罗砚成的话让她的心猛得抽搐了一下。
再看看他吧,今天一别,只怕再见无期了。路雪轻鼓足了勇气缓缓地抬起头,仰着脸望着罗砚成。
果然,跟以往一样,罗砚成并不看她,她对他来说依然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她拼命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渴望他的眼神迎着自己看过来。那样她会鼓起勇气,跟他说那些萦绕在心里很久的道别和祝福的话。
然而,罗砚成始终没有看过路雪轻一眼,似乎她根本不存在。
“春茗,我下午把借你的磁带还给你,大约3点左右吧,我送过来。”罗砚成看着谢春茗说道。
“你喜欢听的就带走吧,不用还了。”谢春茗有些伤感地说。
“那,好吧,就当是你送给我做个纪念吧。呵呵。再见吧!我先走了,回去收拾东西,晚上还要送老胡。”说罢,罗砚成冲着谢春茗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快步离开了,留下一个划地绝交般决绝的背影。
此刻,路雪轻的世界好像已经都凝固了,整个人像掉进冰窖里一样寒冷,冷得浑身都冻僵了,一点儿都挪不动步子。
罗砚成远去的身影在她眼里完全的模糊了,忽儿那背影又清晰起来,因为满眼的泪已经夺眶而出。路雪轻看着罗砚成的背影在小路的尽头拐了个弯消失了。那时候,她知道,这一辈子恐怕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半年多了,他对她冷若冰霜,几乎再也没有再跟她说过话。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冰冷和不屑的,从来都傲慢地扫过她的脸再越过她的头顶看向远处。路雪轻一直非常害怕这样的眼神,这眼神每一次扫过她,都像是重重的一鞭子抽过她的心。但是,她明白他的伤痛,她明白自己当初那个计划,对他是什么样的伤害。
所以,她愿意承受他回赠给她的痛苦,每一鞭子,她都受得心甘情愿。只是,今天的这一鞭,真的是太重了。路雪轻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蜷缩着抽搐起来。
夏天的正午,燥热的空气,静静的校园。女生宿舍楼下斑驳树影里泪流满面的路雪轻,那一刻无法预计到,多年以后,另一个女孩儿,胸膛里揣着她路雪轻跳动的心脏,站在这个地方,凝望着罗砚成走远的那条小路的尽头。那时候,她还依然能看到他今天誓不回头的背影。
谁又能想到呢?这一天是他们今生能彼此说句话的最后一次机会,然而各自伤痕累累的他们,就这样放弃了,就这样永远的失之交臂。这一天,是他们的永别。
泪眼朦胧中罗砚成远去的背影,就这样的如通红滚烫的烙铁一般烙在了路雪轻的心里,这炮烙般的疼痛,让路雪轻多年以后,都不敢轻易去回想这个背影。
“嗨,走吧,咱们上楼吧。”也楞楞地看着罗砚成远去身影的谢春茗,先回过神儿来,扯了扯路雪轻的手。
听见谢春茗说话,路雪轻一下子回过神儿来,低了头跟谢春茗进楼,走进楼门的时候,她又扭头深深的瞥了一眼小路那一端罗砚成消失的地方,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回到309,屋里已是一片狼藉,除了路雪轻和谢春茗的铺位上放着各自的行李之外,其他的都已经空空如也。地上和桌上散落着不少杂物,肥皂盒,牙缸,化妆品的空罐子,纸片,塑料袋,窗跟儿底下还堆着一堆扔下不要的枕头枕巾和脸盆。几个被踩上脚印的方凳横七竖八的扔着。
强烈的光线和聒噪的蝉鸣声都从大开着的窗户涌进来。天蓝色的窗帘在窗边静静的垂着,纹丝不动。屋顶正中间,昏黄的白炽灯还静静地亮着。每个人床边墙上的贴画都还在,大家平时从吃的方便面袋子上剪下来的“鸡腿”沿着窗框门框贴了一圈,楼下门房阿姨一再要求要把这些清理干净的。没人去撕,顾不上,也舍不得。
“雪轻,我还记得当年报完到刚进宿舍时的样子,每个床头上都贴着咱们的名字。好快呀!一眨眼,该走了。”谢春茗说着,转身坐在柳静那张只剩下床板的床上。
路雪轻觉得心里好沉的感觉,沉得她想坐下或是躺下,然而已经没有什么干净地方可坐可躺了。
“来吧,开始吧!”路雪轻叹了口气,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谢春茗。
两个人开始着手打扫,本来也是可以不用打扫了。但是,在这里住了四年了,家一样的地方,舍不得就这样扔下一片凌乱离开。半个多小时之后,路雪轻和谢春茗提着行李站在了宿舍门口。屋里已和刚才大不一样了。清清爽爽,窗明几净,一无杂物,一如当年新生刚刚推门进来时的模样。
“好啦!该走啦!走吧。”谢春茗不舍地拍了拍门框,就拖着行李,走出了房间。
路雪轻抬手关上了灯。再一次深深地环顾这间再熟悉不过的宿舍,转过身,没有回头,从身后带上了房门。随着“砰”的一声房门关上,路雪轻知道,承载着她太多爱和太多痛苦的大学生涯,结束了。
夏日的阳光,把西京科技大学门前高大的梧桐树斑驳的树影投在地上。年轻的路雪轻站在梧桐树下,眷恋地凝视着这座熟悉的大门,在心里跟她的大学轻轻道别。她的青春在这里停留过,她的爱情她的伤痛,还有她的心也永远留在了这里。
再见了,从今远别,归来无期了。路雪轻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那一天,是1993年6月30号。
当天傍晚,21岁的路雪轻只身奔赴了她执意选择的地方——青海西宁。
新的生活,将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
然而,两个月后,传来了魏岭生被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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