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过来给四爷和小阎王跪下嗑九个响头认错?”刘太奇盯着牛爷说。
牛爷被袍哥那架势吓破了胆,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求饶道:“四爷、小阎王,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好歹,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四爷连瞧都不瞧他一眼,一步踏出去,好强一股气势,拦在前面的那十几个码头打手就像看见多可怕的东西似的,顿时被吓到坐在地上,裤子也湿透了。
这威势,连刘太奇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四爷平进平详,并不代表没脾气。
眼下这局面崩得有些紧,一直插不上话的镇长立即来到四爷面前,各种好话说尽,才将他留了下来。
大码头的生意,赚钱的可不止是大码头一方,带把磁器口整个镇带活了,要是经过自家水域上的货船出了事,受影响的可就不止是大码头。
相比瓷器、茶叶、生丝等生意带来的收益,可比大码头赚的要多。
四爷和瓷器口的镇长也算是老交情了。1911年前清刚倒台那会,原来的镇长因为和朝庭沾亲带故而被赶了下来,镇上学着民国政府搞选举投票,当下若非当年四爷出脸投了他一票,导至后面一边倒的绝优势取胜,这位子早就是别人的了。
四爷有什么本来,他自然清楚。
好说歹说,最后连刘太奇也出脸说情:“四爷,我代我家老头子向您问好。”
刘太奇家的老头子是谁?哥佬会第八把交椅的八把头,身份比他这小分堂的堂主要高多了。
哥佬会三十万同袍弟兄可不是吹着玩的。
四爷才算有好脸色,说:“我没说过不管,只是不喜欢某个渣子罢了。”
随后他便将我介绍给镇长,说:“老夫老了,干不动了,没什么大事,小事全部交给小徒去办。”
虽说镇长心里瞧不起我这个刚出师的小毛头,却没敢明着说个不子,把好话都说尽了,最后说道:“小阎王,你看需要点什么东西,我来准备一下,这也算是镇务了,不能让你们花这个钱。”
既然有人愿意出这个钱,我也不敢他客气,列了一张单给他:两条黑狗、五两辰砂、八只黑雄鸡、十斤黄豆、十斤糯米……
四爷眼神古怪地看着我。
我可不像四爷那么高的境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能要多点就要多点,以后还能多用一阵子,毕竟机会不是常人。
镇长也看出了我和四爷两种截然不同的办事手段,也只是肉痛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然后打了个手势,旁边一个随从端上来一个盘子,说:“四爷,这是去宝轮寺受过香愿的铜钱,请你收下。”
一般懂行规的人都会给受过香愿的,我们可以拿来炼制五帝钱和落地铜钱。
盘子上放着手卷用油纸包着的铜钱,我也不客气,一卷一卷地往布袋里放,拿到最后一卷时,特别的沉,一掂量,好家伙,是银元,起码有三十来个。
想不到我出师接的第一趟活,就赚了几十个银洋。
岂料四爷一把夺过这卷银元,低声道:“有多高的酬劳,就要担多大的风险。活是你接的,自个看着办吧。”
我眼睛顿时瞪大了,咱接活,他拿钱?
“有意见?”四爷小声地问道。
哪敢对他有意思,分明是以老卖老而已。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装上了一艘船,还专门派了三个船工给我,一个烧锅炉,一个掌舵,一个掌风。
四爷并没有跟着去。
船准备启航了,不知为何,我的眼皮总在跳,觉得码头上有什么人在看着我。
我站在船头四下眺望,突然鼻子一酸,在人群之中看着一个身穿花衣裳、扎着两根辫子的俏丽姑娘。
正是我曾经喜爱过的那个姑娘:小莲。
若是以往,我此刻定会不顾一切,跳下去跟小莲相逢,把肚子里想要说的说完再走。
此刻却没有了这种冲动,恍然间明白,喜爱,不是爱。
小莲站在人群中看着我,脸上却少了过去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却还是强作欢笑,向我挥了挥手,激动地叫了一声:河生!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大概说的就是我和小莲吧。
大码头就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的河口,东西南北水路通。
两河交界处的水势也喘的是凶,两河之水相撞,交汇处经常出现漩涡,所以船都往瓷器口大码头这边靠边走,没船敢往江中心驶进大河,一不小心就中招卷进漩涡里。
船使进了嘉陵江,一出大码头,便瞧见了对面巴县的朝天门。
现在巴县得叫重庆。
巴县在前朝时就设高商埠,朝天门内设有有海关,现在被重庆独立政府占下了,并宣布独立,掌握在熊克武大帅手里,现在远远看去,还能看见十多数水师炮船停靠在江边随时待命。
巴县是座名符其实的山城,房屋绕山而建,富贵人家出门得靠滑竿。
此时远远看去,仍旧能看到山城里头人头若蚂蚁涌动。
朝天门就建在高崖上,大门后是座瓮城,现在已改建成了码头。城门之下,是一条石阶坡道。
而石阶坡道两旁的陡壁上,却搭满了棚窝、吊脚楼。
这就是没田没地的穷户住的,能住进城里或者瓷器口的,都算是好人家。
要是有钱,谁愿意住在河边的棚窝、吊脚楼里?河边风吹雨淋日晒,夏气闷热蚊虫多,秋冬吹风吹得让人发抖,春天雨水多,每逢下雨就滴滴答答的漏。
更要命的是,天干物燥吊脚楼容易着火,一烧就是一片。几乎每年都会被烧掉一大片,死上几百上千人。一到涨潮发大水时,更惨,一淹就是淹掉一大半。
住在这的,大多是滑竿脚夫、纤夫、棒棒儿。
在朝天门一带的大小码头,全被各大棒棒儿的行、帮、会给占了,靠肩扛的脚行都被赶到瓷器口这边来了。
棒棒儿就靠一根竹棒、两头绳子挑。
据说,光是住在棚窝、吊脚楼里的棒棒儿就有五六万人,一点不比瓷器口这边各码头的脚行少。
平日里脚行、棒棒儿各走各得道,各挑各的活,互不越界。要是有一方越了界揽活,就只有一个打字,通常都得死上百来号人才停得下来。
船使了两个小时,终于使到进了白水河。
这是渠江流入嘉陵江的一条分支,途中也要经过十乡五镇两县,还有十二三十座山塘、水库,四座大湖。一除上还有许从山间小溪小河汇入,因而水滚也喘的是急。
约摸走了三个小时,天边夕阳西下,已是下午五点多。
在船头掌风的船工指着前方河边一座高高的大石山,向在舵室大声嚷道:“减速减速,黄龙洞到了。”
因为黄龙洞这两天闹的事邪乎,那三个船工说什么也不靠再靠近些,便放下了一条小船,让我们自己摆过去,他们在这里等。
这一段的河水不算太急,我和李大锤摆了十来分钟,眼看就在来到那座大石山了,李大锤突然指着前方说:“小爷,前面有艘船停在河中间!”
此船正好对着那座石山下的一个天然石洞。
那就是黄龙洞了。
怎么会这么巧?我和大锤对视了一眼,顿时觉察到不妙。
“大锤,快使过去看看。”
大锤在拼命地摇着橹。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我们来到货船旁叫了几声,船上并没有人回应我们,只有河面上吱呀、吱呀地晃动着。
本以为没有的时候,一个瘦弱的老头,他伸了个脑袋出来,一脸的惊慌,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周围的水面。
随后惊慌结巴地问道:“你你你们是人还是鬼。”
我连忙说明来意。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自报姓名,别人也不认识,一听说是阎四爷的弟子,那老头激动起来了,连忙请我们上船,说:“小阎王,可算把你们等来了,求你帮帮我们吧。”
这是艘运送煤炭的船,怎么地也有五六万斤的样子。
船上有六个人,那老头是船主的父亲。
据他说,两个小时前,船开到黄龙洞附近时,也像触了礁似的,这条水路他们走了上百次,都没遇过礁,于是派人下去看看怎么回事,探完情况下,船什么也没撞到,河底下也没有暗礁,可下去查探情况的那两人正想上来时,却溺水者似的挣扎了起来,水下像有东西抓住他们的脚,拉到水下去。
船上的人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从水下伸出两只手,将船边上的两人拉了下水。
其中就有老船家的儿子。
船上的人吓到不敢靠边,都躲到了船舱里,水下的东西也不敢上船,一直僵持到我们来,刚才始还以为是水下的脏东西在鬼叫魂,没敢应声。
又是触礁、人被水里的东西拖下水。
我想了一下,又看了一下天,说:“快天黑了,你们呆在这里不安全,先去大码头等消息,我下水去探个究竟,顺便帮把‘活儿’捞上来。”
老头一只说我肯捞人,顿时感恩戴德:小阎王啊,果然是明师出高徒,青出于篮胜于篮。你就是我的恩人。
说着,就掏出一个钱袋交到我手里。
李大锤打开看了一下,似乎有些嫌弃,低声道:“小爷,他大爷的真小气,才十来个铜板。”
运煤的哪像倒卖瓷器那般有钱,只能赚个幸苦钱,我瞄了他一眼,便收下了这十来个铜板,安抚了他几句,便下了船,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脱下衣服,抓着两把阎王钩子跳下河,李大锤留在船上照应。
前边出事的每艘船都说触礁,却没看到礁石。
我下到河里后,将上下游五六十丈都查了个遍,别说暗礁,连个鬼影都没有,正想回到水面时,突然看见河底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想游过去看个究竟,那双眼睛拧头就快速游走,看上去好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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