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动着被殴打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比较不痛的姿势,索性仰面躺着,努力对林裳报以微笑。
“陆鸣,你怎么啦?笑得很勉强嘛,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我道:“就是因为看到了你,这才笑了出来,这一天呐,累得个半死。”
“吃晚饭了没有?”
我不得不撒了个谎说:“吃啦,吃的萝卜丁牛肉蔬菜面……”其实,这样也不算撒谎,那调料里的蔬菜包,不就有萝卜丁、牛肉,和蔬菜嘛,我只是不想林裳为我忧心而已。
“你看看我在吃什么,怎么样还不错吧?馋不馋?”
我看到了林裳面前的餐桌上摆着的豌豆炒肉末、油炸茄饼,以及一碗红薯饭。似乎透过屏幕,我都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原本就没吃饱的我更是馋虫大动,却不得不忍受着饥饿的折磨。
林裳用小勺舀了一勺米饭,却痴痴地看着饭粒,并没有张口吞下。她说:“一个人在疲惫的晚上做饭,听着切菜时刀刃划过蔬菜时汁水溅出的声音、天然气灶嘶嘶的喷火声、锅铲和锅底碰触的声音……然后一切都搞定以后,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饭菜冒出热气,却反而没有了胃口……说是享受孤单,可是,孤单有时候真的挺让人心疼的……”
心上微微的触痛有种令人迷醉的感觉,我道:“以后只要有时间,我们就可以一直开着视频,在做事时能感到有个人在注视着,就不那么孤单了。”
林裳点点头说:“我只是一时感慨,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只要你能偶尔回成都来看看我,我就知足啦。”
我一时心酸地有些哽咽,说:“有时间我就回去。”
“好。”
“快点吃饭吧,我看着你吃。”
林裳试着吃了口饭,脸红着笑了,说:“有点不习惯呢,我会害羞的。”
“你要习惯我看着你,因为有个词叫做‘秀色可餐’的嘛。”
林裳微笑道:“我也会变老的,变老了就不好看啦。”
我道:“所以,你更要让我看啊,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看着你才好。”
“可是,每次关闭了视频,再接通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变老啦……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不断地老去……”
“可是只要我看到了你,你依然是余生中最年轻的样子,所以,不必说得那么失落嘛。”
林裳嗔道:“就你会说……”
……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林裳调笑着,看她吃完了饭、洗完了碗。她拿着手机走进卧室,然后神秘兮兮地笑着,将视频对准地上放着的一个个几乎占据了全部地板空当的纸箱,说:“看我布置房间哈。”
接着,她将手机放在了书桌上,视频里的她将其中一个硕大纸箱子拆开,抬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事,她抱着它走近手机,问我:“看到没有?这是什么?”
我仔细看来,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这……是一台录音机!”
“对啦!”她将录音机摆在书桌上,又打开一个纸箱,无比显摆地说,“这又是什么?”
一整个纸箱里,密密麻麻堆满了旧磁带!
“天啊!你从哪里搞到这些的?”
“嘿嘿……是从一个藏友那里夺来的啦!”
林裳捣鼓一阵录音机,播放了一盘许茹芸的专辑《花开》,我一听到许茹芸那空灵缥缈的芸式唱腔,立时喊道:“这盘磁带里,应该有一首歌,嗯……叫做《舍不得》,我要听!”
“好……你等等哈。”林裳倒带几次,找到《舍不得》,扭大了音量,说:“原来你也很喜欢这支歌呀。”
“当然……我还会唱呢,‘为什么为你付出了这么久,却得到一无所有,人算不算天算多,命运安排了结果……’”
“算啦,你还是别唱啦……好难听哦……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林裳很是费力地抬起一台老式彩色电视机,那种样式的电视,原本只停留在90年代的记忆中腐烂消散,却没想到她竟连这样的电视机也搞到了手。
我问:“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视机,你要这电视做什么?这么旧的电视,连机顶盒都接不上的嘛……”
“谁说我要看电视,我是要玩这个……”跟着,林裳在我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的错愕目光中,洋溢着调皮的微笑,举起了一台“小霸王”游戏机!以及满满一个塑料袋的游戏插卡,她蹦跳说道:“超级玛丽、魂斗罗、忍者神龟……今晚我要玩个通宵!”
我忍不住叫唤:“啊……我也好想玩!”
林裳噘嘴说道:“那你回来呀,回来了和我一起玩。”
“回不去啊……”我沮丧地躺翻在床上,看着林裳继续从纸箱里取出各式各样的积木和铁皮玩具,忍不住说道:“你这是要回味童年吗?”
“对啊……还有这个,这个才好玩呢!”林裳举起一台袖珍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表情快乐地让我艳羡到爆。
“猜猜这最后一个箱子是什么?”
“洋娃娃或是大狗熊之类的毛绒玩具!”
林裳鄙视地看看我,说:“我才不玩小女孩玩的那些呢……你看,其实这是满满一箱的漫画和小人书!”
我已然从放在顶部的书本封面上,看到了《水浒传》、《机器猫》、《柯南》和《圣斗士星矢》……
林裳拿起一本漫画,心满意足地躺在了床上翻起了书,但她并不是在看书,而明显是在向我显摆炫耀。我无语地嫉妒了一阵,说道:“怪不得那一次你给我吹的口琴,都是小时候看过的动漫的主题曲,原来那些都是你小时候的涉猎。”
“对啊,我才不要徒劳地怀念过去,既然想念那些好玩的东西,那就找来玩啊……”说着,林裳又放下了漫画书,关闭了录音机,将游戏机和电视机连接好,插了一盘卡带,拿起游戏手柄,说:“我这就要开始战斗了哦!”
紧接着,我便听到了那几乎要磨破小时候的我的耳朵的《双截龙2》的游戏前奏曲,以及游戏进行过程中,噼噼啪啪的模拟打斗的电子声。我再难忍耐,跳下了床铺,激动地简直想要今夜就跑回成都,搂着林裳一起回味小时候的快乐时光……
然而毕竟那不现实,徒劳折腾了一会,我求林裳说道:“你把视频对准电视机好吗?我玩不到,看你玩总可以吗?”
林裳瞪我一眼说:“刚才还说要每一分每一秒都看着我呢……这才几分钟啊,你就变心了……是不是以后我老了,你看见别的美女,就跟别人跑了呢。”
“好好好……我不看游戏,我只看你。”
林裳嘿嘿笑笑,说:“好啦,让你看我玩吧。”接着,她调整了视频的角度,令整个电视机显示屏充满了手机屏幕,重新开始了游戏,问我:“看得清楚吗?”
“还不错……哎,好笨啊你,AB键同时按下去飞脚踢他啊……出拳!旋风腿!”
“你才笨,有本事回来呀,咱们玩《街头霸王》,看谁打得过谁……”
“《街头霸王》你都搞来了啊……”
“那必须的!肯是我用的最好的角色啦,‘耗油跟!’打死你……你最喜欢用谁啊?”
“我?那个……春丽。”
“春丽?娘炮吧你……”
……
就这样,在这个我和林裳成为情侣后的第二个夜晚,我们两个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带着纯净的童真和无暇的纯洁,隔着百余公里的距离,却收获了太久太久未曾感受过的快乐。我们因打败了关末的大Boss而高声欢呼,因玩死了游戏角色而遗憾,夜已很深,却越发地兴奋。
……
直到宿舍门再次被大声地敲响,我这才回到了令人无比压抑的现实。
我将手机放在了床上,给喝得酩酊大醉的四个大汉打开了门,四人吃错了药似的忽地将门踹开,几乎将我掀翻在地。一言不合,现实版的街头霸王真实上演,升龙拳、旋风脚、肘击、飞踹……小小的宿舍变成了武斗的战场,桌椅板凳乒乒啪啪地翻倒碎裂。
视频中的林裳焦急地尖声喊道:“陆鸣!陆鸣!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
我却又一次被四人制服,而这一次,他们像是发泄不够似的,按住我的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捂住我的嘴,迅速地将我拖出了宿舍。
十几分钟后,我被带到工厂外围的小河边,铁塔般壮实的吴二民和郑满仓一人按住我的一条胳膊将我仰面按倒在地,王顺牢牢地压住我的双腿,三人将全身的重量牢牢地覆盖在我的身上,我徒劳地挣扎,却无法动弹分毫。
周虎一把脱下上身的紧身衣,将衣服丢在河水里浸湿,接着拿起湿漉漉的衣服走到我身旁,俯视着我,嘴里骂骂咧咧:“你个卖沟子的不懂事嘛……今天我嘛,就好好把你教训一哈嘛!”
我一句脏话还来不及骂出口,湿漉漉的衣服已然盖在了我的脸上!冰凉的水迅速润湿了我的脸和头发,而我的气息登时被湿润的衣衫止住。我这才惊恐地意识到:周虎这是在对我施用“水刑”!施用这只有在美军非法审讯时才会用到的最没人性的酷刑。
顿时,怖惧的感受像浸入水杯中的墨,化成蓝色般的毒,迅速地浸染了我的全身,几十秒钟后,竭力挣扎的我倍觉呼吸困难,拼命摇头,想把衣服从脸上甩下去,但周虎用膝盖夹紧了我的脑袋,然后用手舀水,一下下地倒在我的口鼻之上。
我万念俱灰,仅仅感到体内的血氧极快地消耗,条件反射似的大口用力呼吸和吞咽,却更快地吐出了肺里的空气,而吸入了大量的水。水的凉意刺激着气管和肺叶,我却连咳嗽都无法进行……很快,我的双腿开始无法控制地抖动,无比强烈的恐怖像一把把尖利的刺,扎进了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
我已然感到,死神卷着他那弥漫着的黑雾,在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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