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澜瞧着越走越远的马车,耳畔是驼铃叮铃铃作响,阵阵寒风吹过来,刀割一般的打在脸上,又凉又痛。
马车声越来越小,微风席卷起一地的枯枝干叶的苍凉,席卷过来亦是一番枯枝残叶的味道,一片枯树叶子落在她双手握着锦盒的盒面上。
冉冉抬头,瞥了一眼锦盒上的枯树叶子,抬手上前,一把将尚且有清晰纹路的枯木叶子拿下来,继而扔在地上。
她嘴角抽抽,娘的,昌隆是哪位?即便是她兄长又如何?这么一位俊美绝伦、惊艳众生的美男,即便是真的十恶不赦,作恶多端,若然谋害了,端端觉得万分可惜。
不过,她方才刚认了娘亲,且她娘亲对那华爵天一副咬牙切齿,眸光生恨的模样,让她禁不住打了寒战。
华爵天更是语出惊人,那时,他一把搭在她的肩膀上,及她邪魅一笑道“娘子,现下里你要做的,便是让他倾慕于你。”
他说着话,继而将宽大袖袍中揣着的红锦木盒子一把塞进她手里,道“这个,名唤‘绝魂丹’,你只有让他倾慕于你,完全的相信你,方才能让他服下,鸿运,你且放心,你兄长昌隆的大仇,一定会报的。”
那时,简澜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讶异道“我天,你说让他倾慕于我,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事,那男子简直便是一妖孽化身,一般的女子他能说瞧上就瞧上的?这票买卖爷不干。”
继而,她又将锦木盒子交回他手里,便见他吸吸鼻子,尔后,一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他紧了紧身上暗黑厚重的披肩,一丝呼之欲出的冷厉寒光在润洁的眼球上盘旋,脸色变得发白发紫,方才的寒冷只增不减,后背如同背了一层重重湿湿的寒冰,再如此下去的话,恐是要染了风寒,幸得他体质尚好一些。
她可以忽视华爵云一番讨好的语气,可以不接受这次任务安排,但是她不能忽视,忽视不了她老娘哭得痛彻心扉,她总提及昌隆,便说昌隆自小最最在意的便是她这个阿妹。
五岁时,昌隆爬上木梯子,自大树梢上掏鸟窝,鸿运确站在大树下,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搅啊搅啊!大眼睛里闪烁的泪花几欲夺眶而出。
她软糯糯的声音道“哥哥,我们不要掏鸟窝好不好,小鸟便是应该同它娘亲在一起。”
昌隆自绿叶连着绿叶的缝隙中探出一张胖嘟嘟的小脸来,周遭全全是青草绿叶的味道,他摸上一片有些湿润的绿叶子,声音软糯糯道“阿妹,你确定不要小鸟,它们可爱的紧,我们可自己养着。”
那时,鸿运便用那双胖嘟嘟的小手抹了一把眼角,孩提时,泪水如同雷阵雨一般,说来就来,刚抹上眼角之后,泪水便暴风骤雨般的席卷了整张脸孔。
她摇头,剧烈摇头“我不要,哥哥坏坏,哥哥坏坏,小鸟多可怜,我们不要将它们拿下来。”
昌隆听不得鸿运的哭声,最终,自觉的从树上下来,拉着她一同去别处耍玩了。
十三岁,阿妹出落得亭亭玉立,出水芙蓉,濯清涟而不染。
隔壁的小胖子,吵吵嚷嚷的要将鸿运娶来做媳妇。
昌隆便将小胖子约到一处庄稼地里,面向苍茫茫的一片,地上全全是黄土,他同那胖小子撕扯了起来,一边撕扯一边道“若然再唤鸿运坐‘媳妇’我便拔光你脑袋顶上的头发。”
最终的结果,那胖子的体力终究敌过了昌隆,昌隆挨了揍,反而自己脑袋瓜子顶端的发丝被他拔的乱糟糟的。
老娘将他锁在了大门外,狠心的整整一日未开门,那时,也同现下里一般正值冬日,寒风吹在脸上,冷冽的若刀割一般生硬刺骨,他那时冻得瑟瑟发抖,咬紧牙关愣是未同老娘说出一个字,双膝盖已然跪得麻木。
还是鸿运在里面,拽着她老娘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娓娓道来,说明其因由,因此,方才将昌隆唤进来。
那次,昌隆因着在外面跪的时间过长,染了风寒,高烧不退,鸿运梨花带雨的撅着小嘴巴,皱着眉头,紧抓着昌隆若开水一般灼热的手腕,双翦翦眼眸中满满的担忧。
兄妹情深,这便也是好的。
她确定了老娘的真实存在,确定了昌隆确实及自己是疼爱有加,唯一不确定的便是自己同华爵云成亲究竟是几分真假?
且不确定华爵天是一个万恶不赦的罪人。
沈天通好不容易自窘迫中脱身出来,却已是一头冷汗,现下里,正躲在一处大树下喘气,宽袖袍轻轻的拭去额角的汗水,待片刻之后,方才忆起,自己本就是追随保护那丫头的安全,岂料,自己被困其中,不得脱身,那丫头也是安危未卜。
他伸手,撑在粗糙干裂的树皮上,即便脑袋躲远一些,那树皮的味道仍然浓重,再细看,一只黑里发红的大蚂蚁正在树上攀爬,且在他的大手周遭探秘了一番,见那只手纹丝未动,方才顺着大手,颤颤巍巍的,一步一挪的顺着那只大手往上爬。
登时,他手背上痒痒的,他立即抽回了手,且狠厉的顺手一甩,娘,方才已然够狼狈的了,现下里,连及蚂蚁都欺负他。
甩了几下,蚂蚁终是被甩下来。
他松了一口气,端端惋惜已经被撕坏的那把山水泼墨的折扇,一阵冷冽刺骨的寒风吹过来,他忽然忆起,便是方才……
青石小巷中跟随那丫头,便见她一通探头探脑的左右观望,尔后,随手拦截了一辆马拉车,本欲再往前走时,岂料,耳畔‘哎呦——’一声,继而,一双纤细的柔弱无骨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衫,他皱眉,浓重的脂粉香味让他有种作呕的冲动。
转过头去,正欲同她理论一番,亦或是直接甩开,掉头便走时,方才发觉原不成她挺着一个大肚子,瞧起来,似是即将临盆,肚子如此之大,说不定下一刻便要生了。
此刻,更要命的便是她坐在地上,一双手狠狠的拽着她的衣服,咬牙切齿道“如何?你是撞了人不想赔钱是吧?见我挺着肚子,好欺负是不是?哎呦呦….我这小腿哦?”
沈天通汗颜,见她双手仍然紧紧的拽着自己,一副讹人的状态发挥的淋漓尽致,活了二十余载,见过强盗,见过土匪,见过蒙面黑衣人,自此,他都是从容应对,如今,见了孕妇,实属头一次遇见。
因此,他紧皱着眉头无所适从。
耳畔是泼妇杀猪一般的吵吵声,引来一众看热闹的,虽然冒着严寒,双手揣在棉袄袖中,但是,头一次见着惹了孕妇的精壮青年男子。
“啊!大家都来评评理,他撞了人,竟然一声不吭,真正是道貌岸然,道貌岸然,哎呦呦….我肚子痛,现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一会儿,大家都来做个见证…..”
沈天通一把打开折扇,如今被一孕妇拽着,忍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最好的办法是便是躲在折扇中。
那时,他恨不能一把掐住那孕妇的脖颈,止住她杀猪一般的尖叫,泼妇骂街的模样,此次,他倒是瞧得清清楚楚,因此,只是悠悠然的说了一句“这位大姐…..”
她瞧起来满目沧桑,再加以一身深灰色的袍子,发丝亦是简单的用一块蓝色碎花布包裹起来,看起来得五十郎当岁的模样,唤作‘大姐’已经是仁慈。
方才,他一声‘大婶’险些脱口而出。
未想到,她脸色大变,当下便说“谁是你大姐,奴家今年才二十郎当岁,如何,便成了你大姐,奴家还是一枝花,好不好?”
那时,她吐沫星子飞溅,沈天通无法,便用折扇去挡,此时,瞧她红艳艳的嘴唇嘟起,唇一张一合,他有种想法,想一巴掌将她呼出去十万八千里,省得在这里浪费口水。
还奴家一枝花?这妇人一张脸蛋到底有多厚?
最终,沈天通妥协,便说带她去就近的医馆去瞧瞧,岂料,那妇人听后有些神色惶惶,脸色大变,惨白惨白的,甚至有几分吓人。
他当时倒也不甚在意,仅听她说道“这位公子,我不多要,仅要一枚银元宝便可,若然你觉得…..”
她尚未讲完,沈天通快速的自钱袋里掏出一枚银元宝,而后,一把将银元宝塞进她手里,莫说是银元宝,便是金元宝,他也绝不会讨价还价,半分含糊,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仅觉脸上挂不住,懒得同她讲话,给了银子赶紧闪人,如今,最是孕妇不好惹,不能惹,惹不得。
这可不是吗?方才摆脱了妇人,自认倒霉的赔上一个银元宝,息事宁人了,倒也不错,银元宝是小事,若然那丫头出了事,他相信,他家帝上定会拿着金岩冰剑,追他个十里八村,甚至敢追成地老天荒,最重要的,他害怕帝上一把金岩冰剑了结了他小命。
可是,如今的难事尚在前面,那丫头雇了马车,不知跑去了何处,莫不成就此远走高飞,若然那般,他该如何去寻?
偏巧正值晌午,肚子饿的咕咕叫。
简澜抬眸,瞧了瞧离得很远很远的阳沐,此刻,仅是微弱的淡淡光泽,疏远的没有一丝的暖意,全全寒潮将其替代,耀在脸上,也如同轻轻触摸了一下,没有一丝的感觉。
她们寻了一家饭馆。
楼下已满,如今,也仅剩二楼还有一间包厢尚且空着,简澜踌躇片刻之后,奈何终是熬不住肚子愈加响亮的‘咕咕’叫声。
只是,她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遇到那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若然她知晓的话,宁可从不曾来过这家‘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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