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我有话同你说。”
“小师弟你说,师姐听着。”
秋意渐浓,素风微凉。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飘下,恍若蝶舞,掉落在站在树下的两人肩头。女子年约十五六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袭红衣似火,包裹着玲珑有致的少女身躯,秀眉弯弯如柳,明眸璀璨若星辰,滑嫩肌肤吹弹可破,一颦一笑皆称绝色。
如此佳人,可谓世间少有。
女子对面的少年,比她高出半头,一张脸生得比女子还要精致漂亮,即便是在她这样的绝色佳人面前也不觉失色。少年身形瘦削,瞧上去倒像是个文弱书生,但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臂却是格外结实有力。
男子唇张了又闭,未吐露出一字。
洛长歌禁不住皱了眉,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是有难言之隐?
如此猜测,心中的好奇又增了几分,洛长歌只觉如猫抓一样的奇痒难耐。等不及洛离开口,她便嘿嘿笑两声:“小师弟,你专挑这大好的时辰来与师姐干瞪眼的么?有话便直说,别藏着掖着!”
闻言,洛离缓缓地抬起了低垂已久的头,眸子蒙上一层雾气,哀伤满盛,将他眸中的墨色渐渐化开。两片薄唇微微抿起,始终不吐露出一个字来。
八年过去,当初那个瘦弱且倔强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如今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微风拂面,扰得洛离发丝纷飞,遮了半面容颜,心智叫人揣摩不透。见洛长歌这副不知愁滋味的模样,他的眸色沉了又沉,心上一阵绞痛。
现实总归是残酷的,长歌,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你?
“有什么话连师姐都不能说?”洛长歌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微干的下嘴唇,“师姐又不是那穷凶极恶的豺狼虎豹,自然是不会吃了你。”
洛离知道,她每每兴奋,就会不自觉的做出这个小动作。然而他思量再三,却扔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长歌,你……是真的不知道?”
洛长歌不满的撇了撇嘴,白他一眼。真是没想到,我纯真善良的小师弟也会来吊师姐我的胃口。这世道是怎么了?!
她眉头一皱,两条秀眉拧成了麻花:“成了成了,我也差不多猜到你要说什么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牛头不对马嘴。
奇怪都被震惊压了下去:“你知道了?”
“哼!”洛长歌牛一般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不就是气我昨儿个捉了你的小白做蛇羹了么?我最后不也没舍得吃么,你又何苦给我看这副脸色?”
“……”洛离颇感无奈,这丫头的注意力怎的都集中在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头,“我没生气。再说,也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我……”洛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说算了,弄得好像师姐我很想听一样。”
洛长歌脸色不爽,扔下这话,便佯装生气离开。果然如料想一般,沉默许久的洛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止住了她的脚步。洛长歌得意的眉毛一挑,暗笑鱼儿上钩。
洛离埋着头,细长且浓密的睫毛将那幽深如潭水的眸子遮得严严实实。他脸色不佳,似有哀伤,犹豫许久方才缓缓道出,声音微不可闻。
“师姐,京都传来消息,西凉皇后已于昨夜子时,薨……”
西凉皇后…薨……
西凉皇后…薨……
西凉皇后…薨……
洛长歌干笑几声,笑到最后却是连勾起嘴角的力气都失掉了。这五个字如磐石般压在她心头,使得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无比。
“小师弟,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洛长歌表情呆呆的,猛眨了几下眼睛,似是没有听懂洛离说了些什么。随即瞪大双眼,蜜色嘴唇微张,颇为震惊。
我不信!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祸害遗千年的么?那这个让我做了整整十五载噩梦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阎王爷把魂儿给收去了?
老天,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我说,西凉皇后……”
“哦?是么?”
还未等洛离说完,洛长歌将随风而舞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动作自然,丝毫不拖泥带水。她的目光被飘落的枯叶勾了去,冰冷得不带有一丝感**彩,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倒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洛离眉头微微蹙起,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炙热的视线在洛长歌的身上流连辗转,欲要看出她伪装的破绽。
“大姑娘的脸能随便看的么?讨打呢!”
洛长歌一拳砸在洛离的肩上,不痛不痒,比平日里欺负他时的力道还要轻上些许,而后不甚在意的耸耸肩,笑容明媚中却显无力苍白:“这皇后去世跟师姐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不是?小师弟,你怕是在我这儿骗不到眼泪了,师姐啊,早已过了那种悲悯世界的年纪了。”
洛长歌扯动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度,绽出令人见之不忘的绝美笑容,灿烂若夏日里的似火骄阳,足以惊艳时光。然而她那如清泉般干净澄澈的明眸却是黯淡了几分,神采被揉得支离破碎。
八年相伴,若还未将她的脾性弄清楚,那洛离这个师弟未免做得太失职了。心知她故作坚强,洛离却只是默叹一声,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嚎啕大哭亦或是放肆狂笑都好过如今,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长歌,很痛吧。
洛长歌收起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这世间万物上有飞龙舞凤,下有游鱼潜蛟,中间还有着人类与禽兽。上苍若时时刻刻管着,即便是神是仙也总有顾及不到的,那人间定会出大乱子的。
所以上苍凭着自己的喜好写下了人类的人生,让他们按照着他自己的意愿去哭去笑,谓之命运。所谓命运,挣脱不了,更改不得,谓之定数。而西凉皇后的死便是这样一个定数,是从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
洛离,你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强求得了?”
发表了这一通长篇大论后,洛长歌才发现身旁的人一直默不作声,偏头看去,却见他抿着唇定定的瞧着她,就像瞧着个透明人一般。
洛长歌心虚的避开他的视线,垂眼笑笑:“我今儿个是怎么了?到是学着那些所谓的文人骚客无病**起来了。”
洛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与她两眼相对:“在别人面前你如何,我管不得,在我面前尚要如此未必太累,歇歇吧。”
洛长歌略显踉跄的后退几步,脸上的笑再挂不住了:“小师弟你说得对,师姐昨夜睡得不大好,是有点儿累。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打扰师姐我睡觉,回你院子里练功去!”
洛离点点头,深深的看了洛长歌一眼,乖乖的出了院门。只听“砰”的一声,微风拂过他的脸庞,柔软的青丝随风飘动,他静静注视着紧闭的大门。
一扇门,隔住了两个人。
枯树枝头上两只肥鸟相偎相依,大有人类卿卿我我之意,似在嘲笑着洛离的形单影只。良久,他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释然勾唇,眼底笑意浅淡。站了许久,他转身离开,一路上,不曾回头。
若回了头,便走不掉了。
他其实很怕。怕听到那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但他更不愿再这样放任她一人,孤零零的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但是,他却不能回头,不能。
因为,她有她的骄傲。
洛离走后,洛长歌迈着虚浮不稳的步子,跌跌撞撞的回了房间,她孱弱且无力的呼吸声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听得再清晰不过。她只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猛烈的摇晃着,心是空的,脑袋也是空的,一时间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忘掉了。
洛长歌似是喘不过气来,扶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呼气,本想轻轻依偎在墙上,然而身子却顺着墙壁无力的滑下,重重的跌坐在地上。那时常含着笑意的明眸中雾气氤氲,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洛长歌的脸颊淌下,滚落在地,与尘埃融为一体,一钱不值。
死的,是洛长歌的娘亲,那个不曾施舍于她一丝母爱的娘亲!
五岁之前,她被丢在偏殿,无依无靠,如野草一般生长着。五岁后,她终于见着了爹爹娘亲,却是被他们亲手送到青鸾,一待便是十年。她的双亲是西凉最尊贵的二人,他们赋予了她生命,给了她优越的物质生活,但他们,甚至从没有抱过她。
原以为被抛弃了这么多年足以抹去心头的思念,原以为接触到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能够心如止水,能够无悲无喜是我忘了,我的心终究是肉长的。
为什么,为什么连死都不愿遣人带我回去见你最后一面?就算我做了什么错事,十年的离弃还不够偿还么?我亲爱的母后啊,你就这么的,这么的厌恶着我么?
真好,真是好啊!
两行清泪诉不尽内心愁苦,洛长歌泪眼婆娑惹人生怜,她只觉,自己这一生的泪水都要在此时流淌殆尽。像是蓦然想起了些什么,她猛地抬手,狠狠地擦着布满脸颊的泪痕,倔强得像个孩子。
而后,洛长歌仰起头大笑,笑得狂妄,笑得放肆,笑出了濡湿的泪意。
摒弃了我的人,你们睁大眼睛看好了,没有你们我洛长歌照样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幸福!我祝福你们,一世荣华成空,半生戎马错负,人情凉薄尽尝,百年膝前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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