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歌沉下脸:“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们滚下的地方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处山坡,树木繁茂,高耸入云,如今所处之地,却是连一棵小树苗的影子都寻不到。洛长歌察觉到了,松开那根藤蔓就如同跟外界断了联系,眼前的一切在顷刻间变了模样,只余那藤蔓悬在空中。
他们的脚下是及膝的松软青草,露珠挂在草尖,缓缓滴入同样松软且潮湿的熏黑的泥土,嫩绿色向四周蔓延而去,一望无际。洛长歌商汤二人站在这漫无边际的绿色之中,如同雪白画纸上的污点,坏了此处世外桃源一般的清幽与宁静。
商汤却不若她那般紧张,反而生出了开玩笑的兴致:“我们如今倒真像是走入了画里一样。”他阖上眼,轻嗅了嗅,很是享受,“乐央你闻,还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这是何处?”
商汤摇头:“不知。”
“那你知道些什么?”
商汤继续摇头。
洛长歌猛然跃起欲要抓住空悬着的藤蔓,好在商汤眼明手快,即使出手环住了她的眼神,轻轻一带便将内功尽而失手无缚鸡之力的洛长歌带回了地面。
“你做什么?”商汤不悦的皱起了眉头,“那上面有刺,你细皮嫩肉的,弄伤了怎么办?”
“我顾不得这么多了,那藤蔓是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我们拽着它来到这个鬼地方,定能拽着它回到火莲盛放的那个山坡。”
“无用的。”
“你怎么知道?”
商汤不多言,他抬手握住了那藤蔓,直接用行动来证明。半晌过后,他二人仍待在原处,也未有任何异象发生,伤口处却是再次渗出血来。
洛长歌眼里闪过失望,商汤松了手:“看到了么?”
洛长歌闷闷的“嗯”了一声:“如此说来真没有可以出去的法子么?”
“这地方也并非无可取之处,至少景色宜人,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那火莲已经开了两日了,若五日内不能离开这里……”
商汤出言打断了她:“在你看来,内功就这么重要?”
“弱肉强食,在利益面前,即使是手足、父子都能够沦为敌人,更何况我,孤家寡人一个,能够去依靠谁?”洛长歌自嘲的笑了笑,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我没了内功,迟早被那些处心积虑害我的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你说重不重要?”
“……”半晌,商汤方才开口,“乐央,你可以依靠我。”
“依靠你?”洛长歌摇了摇头,“纵然这话发自肺腑,你也不可能护我一辈子。”
“若我说能呢?”
洛长歌下意识的望向商汤,他的眸子看似幽深,实则清澈无比,映出了她的倒影。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无端的让人信服,但如果这么容易便相信,洛长歌便不是洛长歌了。
她启唇而笑,笼在眼眸中的阴霾不复存在:“待你娶妻生子,你愿意,嫂嫂和侄儿也不一定会愿意,我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不过单凭这话,你大喜之日我也定会送上一份大礼。”
洛离无奈的叹了口气:“信与不信在你,我说到做到。”
洛长歌低着头,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两字,甚是轻微:“谢谢。”
相识这么些时日,商汤哪里听见洛长歌说过“谢谢”?如今自然不肯轻易放过,颇为恼人的装作未听见:“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
商汤眼含笑意:“再大点声。”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洛长歌一口气说了好几个“谢谢”,她缓口气,复又说到,“商汤,谢谢你。”
四目相对,少年少女相视而笑,那一瞬,似乎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青草生长得很是茂盛,足以见得这地方土地肥沃,本以为只要穷尽这青草地便能看到树木,好摘些果子果腹。草地尽头,树确实是看到了,却都是些枯木,别说是果子了,就是连一片绿叶都瞧不见。
草地与枯木林间隔着一衣带水,洛长歌兴冲冲的跑过去,本以为可以捉些小鱼烤着吃。小溪水清澈见底,别说是鱼了,就连一只虾的影子都看不到。
洛长歌失望得不行,来这鬼地方已经三日了,我也已三个日夜未吃未喝,怕是已近大限了。只是商汤……唉,终究是我连累了他。
“商汤,或许我们走不出这里了。”洛长歌勉强扯出笑容,“对不起,让你为我平白丢了性命。”
“别说傻话。”商汤掬了一捧溪水饮下,抬手擦干嘴角的水渍:“你也几日不曾饮水,想来也渴得不行,这溪水还有丝甜味,你也来喝点。”
洛长歌用溪水解渴,顺便还净了净脸:“确实挺甜。”
“乐央,你信我,我会让我们两个人都活着。”
“嗯,我信你。”
今夜的风,比以往每一夜都要刺骨,体力不支再加上饥寒交迫,洛长歌从未觉得活着能够这般艰难。商汤用林间捡来的枯木燃了个小火堆,又将自己的外衫披在洛长歌的肩上,然而比之她需要的温暖却是微其微。他也顾不上男女之防,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洛长歌冷得瑟瑟发抖,环在商汤腰间的手不停收紧,发白的嘴唇颤抖个不停:“商汤……对我来说……这样死了也好……可是若我死了……你怎么办……你会死么?”
“我不会死。”
“这样也好……”虽嘴上这么说着,洛长歌的眸光却是黯淡了几分,“商汤……记住你今日的话……你会好好活着……”
“我不会死,因为有我在,你死不了。”商汤将下颚抵在洛长歌的头顶上,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别说话了,保存些力气。”
洛长歌将头靠在商汤的脸上,心安的阖上了眼睛:“嗯。”
“青灵,这山上平日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说那孤寡老头子抽的哪门子风,大晚上让我俩来巡山?”
“红灵,谷主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所在,我们只需奉命行事。”
“他能有什么道理,不就头脑发热么,感情跑腿的不是他!他整日疯疯癫癫的,我说你们一个个还干嘛都把他当神看待?没毛病吧?”
“红灵,他是你父灵。”
“怎么?父灵就说不得了?早知道他这么没出息,我当初才不要认他做父灵。”
“你……唉……”
洛长歌怕一睡便是不醒,便没敢睡熟,那两名年轻男子的对话一字一句落入她的耳朵,感受到了生的希望的她顿时精神饱满,挣扎着就要从商汤的怀里跳出。
商汤轻轻按着洛长歌的头,便让她动弹不得,又重新跌回了怀里。洛长歌抬起头看她,眼里闪烁着迷人眼的光亮:“商汤你可听见了?有人!有人在说话!”
“别乱动。”商汤并未露出喜悦之色,“你我声音沙哑成这样,无论如何叫喊,他们怕是都听不见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洛长歌不肯放弃,扯着嗓子大喊着,“这里有人!这里有人!救命啊!救命啊……咳咳咳咳……”洛长歌猛烈的咳嗽起来,却是不曾有人回应。
这时,天籁般的声音响起:“三弟你看,那里有微弱的火光,许是有人,快随我去看看。”
“我待在这地方也百八十年了,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过,哪里能有什么人?依我看啊,不过是普通的山火罢了,这地方干燥的很,哪天不烧起来?我都困死了,快些回寨子洗洗睡吧!”
洛长歌听得咬牙切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臭小子一定是个短命鬼!
“你说的在理,那我们便走快些。”
若还有力气,洛长歌定要去把那臭小子吊起来打上三天三夜方才解气,可如今这苟延残喘的样子不过想想罢了。她的柔夷无力的搭在商汤的手背上:“商汤,想办法将那火焰弄得一明一灭,好吸引他们的注意。”
“好。”商汤点点头,左手托着洛长歌的头,让她靠在一旁的枯木上,他将内力运在掌心,朝那在夜风中跳动的火焰打出一掌。商汤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以至于掌风将火焰吹灭后再度复燃,如此反复几十次,巡山的两名男子总算察觉到了动静。
“三弟你瞧,那火一明一灭。”
“看到了,莫不是真的有人?”
“你我且去看看。”
“要去你自己去,我要回去睡觉!”
“你难道就不想瞧瞧人长什么模样?”
男子显然被引起了兴趣:“真是麻烦,我姑且陪你去看看。”
“……”
半晌过后,脚步声愈来愈近,洛长歌却越悬越高。她方才只想着如何寻到人,却未曾顾虑是什么人,若是来人以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为乐,那他们岂不是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
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脚步声戛然而止,洛长歌掀开灌了铅似的眼皮,将眼前的两名男子好好打量一番。
立于左侧的男子与商汤差不多年纪,身形也与他差不了多少,只见他身着青色长衫,长衫下摆右长左短,以至于可清晰看到他左腿上缠绕的嫩绿色藤蔓。藤蔓从他的下摆进入,从领口处窜出,穿插在他齐腰的长发间,在他的头上缠绕出一个花环模样的东西。
他的五官再普通不过,相较商汤,简直是云泥之别,他却有着一双青眸和一头绿发单单如此,便足以让人忽略他不够精致的相貌。
立于右侧的男子要矮上许多,骨架生得也与女子惊人的相似。他的穿着颇为怪异,没有宽大的袖袍不说,裤子竟仅有半尺,露出了他纤细修长得羡煞女子的美腿。他右腿脚踝处系了一根红绳,上面拴了两个樱桃大小的铃铛。
红衣男子那双眼眸乃是红色,却不像兔子那般惹人怜惜,美得惊心动魄。他满头红发被拴着铃铛的红绳扎了数不清的小辫儿,却不显丝毫阴柔之气,这发饰,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
洛长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荒山野岭,穿着暴露,还赤着脚,莫不是这便是师傅所提到过的隐于深山的食人一族?
“三弟,你瞧见没,是人类。”
人类?会说话,看来便不是食人一族了。
洛长歌阖上双眼,安心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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