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内。
程素衣出事后,顾若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饭也不说话,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瞧上去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他也不发脾气,但这死气沉沉的模样最是可怖,家丁阿丙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只见他颤颤巍巍的开口:“少爷,素衣小姐的尸体,找到了……”
顾若尘缓缓抬起了头,才一天没有进食,却感觉他消瘦了一圈,颧骨突出,双眼布满血丝,看上去憔悴不堪。他眼前黯淡无光,机械般张了张发白的嘴唇:“你说什么?”
大少爷也真是可怜,看到如今素衣小姐这副模样,还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阿丙感叹一番,方才开口:“回少爷的话,素衣小姐找到了。”
话音刚落,顾若尘便紧紧抓住了阿丙的手腕:“在哪里,快带我去。”指尖冰凉,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
阿丙被自家主子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吓得双腿抖个不停,结结巴巴的答到:“跟……跟小的来……来吧。”
阿丙将顾若尘带到了顾家的大堂,只见几个壮汉分立两旁,中间放着一副棺材。顾若尘一步一步朝棺材靠近着,步伐显得沉重。他亲手掀开盖子,大汉皆皱着眉头,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阿丙更是捂着嘴,生怕吐了出来。
棺材中的人面目难辩,但顾若尘识得,是素衣。他只觉有人在他心口上一刀一刀的剜着,疼得窒息。
从百丈悬崖上跌落,程素衣被摔成了一摊肉泥,手、脚和头更是摔得与身子脱离。好在正值冬季,野兽在都冬眠,不然一夜过去,她的骨肉定然连渣都不剩。
好在,给他留下了念想。
程素衣这模样甚是恐怖,别说往日的美艳无双,引人眼球了,就算让人不害怕不作呕都是难事。顾若尘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他注视着那堆肉泥,目光温柔如水,亦如从前深情注视着程素衣那般。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素衣,好在你什么都不知道了。你那么爱美,若是瞧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也不知该得多伤心……”
刘管家颇为担忧:“少爷……”
顾若尘的全部目光都放在了大堂中央的那副棺木上:“素衣,我既说过会娶你为妻便不会食言……刘叔,帮我准备婚宴。”他看向满面愁容的老管家,又添了一句,“我和素衣的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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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胤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顾府张灯结彩,红毯铺了几里,宴席摆了百桌,大宴玉川乡亲父老。称无所谓礼钱,只要带着祝福前去,便可饱食三日。
据说,是顾家大公子顾若尘成婚,娶的,正是久负盛名的“桃花仙子”——程素衣。
桃花仙子昨日不是坠崖身亡了么,怎可能与这顾家公子成婚?
想来,顾公子娶的,只是一架躯壳。
程顾两家在儿女尚小时便结下了亲事,程素衣顾若尘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堪青梅竹马之称,成人后,皆是才貌双全的妙人儿。
然而两人的缘分,不仅仅如此。
二人朝夕相伴,顺理成章的坠入爱河,成就了一场玉川妇孺皆知的金玉良缘。如此,也不知碎了多少心怀爱慕的男男女女的芳心。
百丈悬崖下掉下去岂不血肉模糊,五面目全非?任她如何天姿国色,也定是一副不入眼的模样。
若是别人遇上这等事,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唯恐沾染晦气。这顾若尘倒好,非但不怕,还为她举行如此盛大的婚礼,果真是颗痴情种子!
做了此等傻事,日后若心生悔意,想另娶佳人,还有哪个女子敢嫁他?若不是顾家老爷子老夫人远在塞外,干预不及,又怎会容许儿子做出这么自毁前程的行为?
这顾大公子,也真是不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莫不是这顾公子受不了刺激,魔怔了?若婚宴时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可如何是好?!
不少百姓为此担惊受怕。
约莫百年前,有一位侠士远行,一别就是两年,归家后才发现挚爱的夫人与牙牙学语的儿子已感染瘟疫去世。他痛不欲生,一夜白头,举起宝刀屠了小镇上百余人为妻儿陪葬,自己也在妻儿的墓前自刎。
有了这前车之鉴,即便有这“白吃”的便宜可占,也没有人敢前去,毕竟与之相比,还是小命要紧。
洛长歌等人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们在玉川停留,不过就是为了一睹桃花山的风姿。果然,没有另他们失望。
这等小恩小利怎会入得了他们的眼,他们可是有胡文杰这张长期饭票,何苦去在意这些?虽然这事有些稀奇,也许日后再也不会遇上,但他们不想要再在玉川浪费时间,便都没打算去。
这可引得胡文杰着急了。
他们之所以会愿意让他留下,不就是看到了他这“可利用资源”么?虽说他胡家家财万贯,不愁吃穿,养洛长歌等人几辈子都不成问题。但他此次离家却并未带太多,这一行七人的开销极大,自然坚持不了太久。
若日后他“胡郎财尽”了,洛长歌赶他走怎么办?如今还没能俘获佳人的芳心,他怎么舍得放弃!能省一点是一点,能撑一天是一天。既能白吃白喝,自然舍不得错过!
“你们谁见过死人成婚的?”
六人抬头看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做着手头的事情。
胡文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既然都没见过,为何不去瞧瞧?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
洛长歌见他说起来就没完了,敷衍一句:“晦气!”
“成婚可是大喜日子,喜气都来不及,怎么就晦气了?”胡文杰满脸堆笑,循循善诱,“听说还有免费的喜宴可以吃,咱横竖也不吃亏!”
洛长歌微眯着眼,这小子,有阴谋啊!
见无人理睬,胡文杰还以为是煽动力不够,又废了许多口舌,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能美容养颜,强身健体都扯了出来。
末了,洛长歌总结一句:“胡公子若是心疼银子的话,大可离开,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这些日子吃你的用你的,长歌都会悉数奉还。”
胡文杰被吓住,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再言语。
“长歌,我想去看看。”
“云裳!”暮兰城轻声呵斥着,这丫头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叫她不管这事了么?
“大师兄,你不明白。”洛云裳表情坚定,“我得去,不要拦我。”
爱一个人,连灵魂都会变得卑微。
他笑,纵使寒风刺骨,你也会觉得世界都是暖的;他哭,你便痛如剜心,恨不得替他去承受这苦楚……这些,洛云裳都再明白不过。
程素衣那种为了陷害别人连自己生命都能舍弃的绝不是什么好人!
连顾若尘都能够舍弃,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爱人!
所以,同为深情之人,她该告诉顾若尘真相。
洛长歌看了洛云裳一眼,又看了暮兰城一眼,知道这两人有事瞒了她。她也不问,点头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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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是平常人家,大喜的日子自然热闹非常,然而,顾府却是冷清的连飞虫都没有几只。宴席百桌,却无一个客人。家丁丫鬟也无事可做,本乐得悠闲,但一瞧见自家主子便满心担忧。
大少爷只是想要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然而那些个面热心冷的乡里人却是连个祝福都吝啬。
顾若尘低低的笑着,难掩失落:“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刘管家担忧的唤到:“少爷……”
“我承诺过素衣,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我。可是,我一样都没有做到。”顾若尘低着头,声音有着些许潮湿,“刘叔,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刘管家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又唤了一声:“少爷……”
“罢了,不难为你了。”顾若尘看向右方头发花白的老人,“离吉时还有多久。”
刘管家面色略显尴尬:“少爷,实不相瞒,现在正是吉时。只是这……”刘叔朝空空如也的宾客席看去。在心里补上断了的那句话——只是却无一个贺喜的人前来啊!
顾若尘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面带笑容说到:“既然吉时已到,那便拜堂成亲吧。”
刘管家看了看顾若尘,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漆木棺材,艰难的应了一声:“是。”
“一拜天地!”
顾若尘手执红绸,面带微笑,稍稍弯下身子。他手中的红绸另一端绑在了一旁的棺材上,与棺材成亲,这画面看上去着实有些渗人。
“二拜高堂!”
顾若尘再次俯身。所谓的高堂,不过是两把空椅子。爹娘此刻都在塞外,不然定不会同意他娶素衣过门。只是这礼数不可废,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刘管家的声音有些颤抖:“夫妻……夫妻对拜!”
顾老爷老夫人为壮大家业,将身心都投入到生意里头,忙得焦头烂额,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最多时甚至半月不归。顾若尘还在蹒跚学步,便被爹娘丢给刘管家带着,自然与他亲近,刘管家也早已将顾若尘看做了亲生儿子。
明知道他这么做会毁了自己,但身为下人的他却不得阻止。想为却不能为,难免痛心。
顾若尘转身,看着面前的棺材,笑容如初。
素衣,你是我的妻子,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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