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尘低头准备弯腰对拜,凌厉的女声从门口传来:“给我停下!”
来的,是杨小桃。
杨小桃在乡下住了十六年,那里民风纯朴,姑娘们个个安守本分,别说如城里的娇小姐般与男子打闹,就是连单独与异性说话的都没有。顾若尘自是不知道这些,有时也会友好的与她寒暄上两句,但她总是爱搭不理,眉宇漠漠,倒像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姑。
但当初那个惜字如金的淡漠女子,如今却命令着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
顾若尘没有理她:“刘叔,再来一遍吧。”
“我说停下你听不懂么!”杨小桃一步步朝顾若尘靠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怒气,不大的眼睛瞪得如核桃一般。
本就心情不佳的顾若尘被她这没头没脑的吼叫给激怒,脖子上的青筋突出。误我良辰还敢如此嚣张,好没道理!
杨小桃来程府已有半年,顾若尘与她接触不少,也摸清了她的脾性。她虽看上去冷淡了些,但生性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又怎会有胆推素衣下悬崖?
眼睁睁看着程素衣掉下悬崖的那一刻,顾若尘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杨小桃的身上。从他那个方向看上去,也确实是她将素衣推下去的。
可等他冷静下来,很容易便明白这不是杨小桃的错。
无故被陌生女子夺了爹娘的疼爱,搁谁身上谁都不好受。素衣的性子向来极端,死在杨小桃面前,也许是为了让她愧疚难安,也许是为了让她夜不成寐,也可能是想在她清清白白的人生留下难以抹去的污点!
不管怎样,都是她的性子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但若不是杨小桃来了程家,程素衣就还是程家那个天真任性的小公主。她便不会因此悲痛欲绝,以至于性情大变,更不会,死!
杨小桃有些不可逃脱责任,他,不打算原谅她!
顾若尘嘴角弯了弯:“好,你告诉我,凭什么听你的?”
杨小桃深吸一口气,直视顾若尘的眼睛,紧握双拳以抑制周身的颤抖:“就凭我才是程家小姐程素衣,我才是从小与你结亲的女子!而你现在要娶的女人,不过是我的替身!她注定无名无份!”
顾若尘的眸子从冰冷转为怒火,直烧进杨小桃的心里,她现在只想逃跑。但也仅仅是想想罢了,她不能退却,不能。
顾若尘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胡言乱语!没睡醒就回家接着睡!”
杨小桃咬着牙继续说:“我才是你应该明媒正娶的妻子!”
话音落下,顾若尘却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杨小桃,我看错你了!愿以为你是个无欲无求的温婉女子,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伪装出来的假象!
你,是个妒妇!”
“随你怎么说!”杨小桃连笑都显得无力,“这婚,你是结不了!”
顾若尘表情呆呆的:“你对我,是真的倾心?”
杨小桃一愣,张了张嘴,顾若尘却出声打断:“当然不是!越是素衣在乎的东西你就越要抢过来是么?!素衣被捧在手心里惯了,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所以难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她人不在,你就不能放过她,放过我么?
你有爱你的人无数,可素衣,她就只有我了。”
顾若尘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听在杨小桃耳朵里,却如刀割在心上。
杨小桃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强忍着鼻子的酸意:“我并没有与她争夺什么,她拥有的这一切,本就是该属于我的!我现在不过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包括你。”
她垂下了眼,会被他讨厌的吧,其实,这样也好。
“你以为,素衣不在了,你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程家大小姐了?”顾若尘残忍的笑着,“杨小桃,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你这种心肠狠毒的女人,连素衣的手指头都比不上!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给我滚!”
末了,他闭了眼,默叹了一声,那个孤冷出尘的女子,已不复存在。
“少爷……”刘伯轻声呼唤着。
程员外夫妇将杨小桃当作祖宗一样供着,打不得,骂不得,也不让别人磕一下碰一下。顾若尘此番不只是得罪了杨小桃,还打了程员外的脸,程顾两家已结交二十年,万万不可因为此事坏了关系。
刘伯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晶睛,自然明白杨小桃这么做意欲何为。只是年轻人的事,他这老头子插不上手,还得需少爷自己去慢慢参悟。
“我自然会离开……”杨小桃扯了扯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娶这个女人!从现在开始,我便是程素衣,我是你必须娶也只能娶的妻子!什么都不是的是躺在棺木中的那个女人!”
“你竟是真的想要取代她。”对这个一直当作妹妹看待的小姑娘,顾若尘失望透顶,“杨小桃,我不想跟你吵,也不想跟你做无谓的争执。你做你的程家大小姐我没意见,只求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放过我。”
“放过”二字如针扎在杨小桃心窝上,她却始终面含笑意:“若我说不呢?”
“杨小桃,你似乎还不是很明白。”顾若尘沉声笑着,笑意却未及眼底,“决定权在我,你以为,随便一个陌生人便能左右我的?”
“陌生人。”杨小桃跟着念了一遍,笑容有些苦涩,“我未来的夫君,请叫我素衣。”
“哈哈哈哈哈……”
顾若尘毫无形象的狂笑起来,他抬手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从未有过的无力:“我竟是从未看清过你!给我滚!就当我从前瞎了眼!”
“你将你身上这刺眼的衣服扒下来,我就立马消失在你的视线里!”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顾若尘指着顾府大门,如野兽般吼叫着,“给我滚!立刻!马上!”
“你不打消你的念头我是不会走的!”
“我让你滚!”怒火已烧光了顾若尘的所有理智,他抓起桌上的奉茶朝杨小桃扔了过去,后者避让不急,被砸了个正着。
滚烫的茶水顺着发丝淌下,茶叶都贴在杨小桃的脸上发上,她不甚娇嫩的皮肤被烫得红肿,单单是看看都觉得疼痛。
杨小桃的十指渐渐收拢,紧握成拳。她在忍。
不是怒气,是委屈。
她转过身去,只留给顾若尘一个单薄的背影。泪水,如决了堤般汹涌而下,她不敢去擦,也不敢抽噎,怕他会瞧出端倪。
没来玉川的时候,家里的父母都待她很好,比她大十岁的哥哥更是什么都忍她让她。再加上她模样生得算是乖巧,嘴又甜,肯喊人,乡亲们也都很喜欢她。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舍得打她。
顾若尘,是第一个。
额头被砸中的地方成了青紫色,如寻常女子一般,杨小桃很怕痛,但此刻,她却不能痛。
“若尘,你当真以为顾伯伯与顾伯母在塞外,任由你自己毁了自己么?”
顾若尘眸色一沉,很快便冷静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二老已连夜赶回,相信不出半日便会到了。”杨小桃故意笑出了声,“顾伯母身子弱,承受能力差,再加上舟车劳顿……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在故事的最后,坏女人或惨死,或孤独一生,永远都得不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杨小桃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话本中的坏女人,说着让人狠的牙痒痒的话,伤着为爱沉沦的人。
她抬手捂住胸口,坏女人的心碎,又有谁能懂呢?
顾若尘沉默良久,半晌,他终于开口。不再是先前的暴怒,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淡然:“既然知道我娘亲的身子骨弱,你却还是不顾奔波劳碌将她引了回来。杨小桃,我没想到你为了一己私利,已可以做到这种无情无义的地步。
真好,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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