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外。
按理说成婚这种大喜日子应该分外热闹才是。就算称不上人满为患,也不该如此冷冷清清,更别说还有这白吃的好处。
门外站着两个家丁,懒懒散散,毫无朝气。二人天还没亮便在门口守着,别说是道喜的宾客了,就连只苍蝇也没见着。无事可做,他们时而瞧瞧大街上往来的漂亮姑娘,时而打打瞌睡,以此来打发时间。
顾府的大门敞着,现在府外,一眼便可看到里面的萧条景象。佳肴美酒早已摆上桌,可惜却无人去尝无人去品,空等它们在空气中凉了热气散了酒香。
一阵风拂过,胡文杰只觉阴气逼上了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看上去阴森森的,要不,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洛长歌调笑到:“胡公子不是嚷嚷得最凶么,如今怎么怕了?”
“谁……谁说我怕了!”他吞了吞口水,猛拍胸脯几下壮胆,“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三个姑娘家害怕么!既然美人儿娘子想去,为夫陪你们就是!”说着便大步流星朝胡府走去。
昏昏欲睡的家丁甲一看来了人,立马提起了精神,用手肘抵了抵睡得正酣的家丁乙:“小乙小乙,快醒醒!有人来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坐在门口睡着的家丁乙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我昨儿个也跟着去找素衣小姐的尸体了,折腾到半夜才睡下,今儿个又起得这么早,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别闹,让我睡睡。”
看着越靠越近的胡文杰,家丁甲急得满头大汗:“我说真的!”
“真的?”
家丁乙许是觉得他那语气不像是在说笑,终于舍得睁开了眼。他揉了揉惺忪睡眼,一睁眼便看到胡文杰满脸堆笑的看着他:“你好,我是来喝喜酒的,可以进去么?”
家丁乙足足愣了两秒,待反应过来猛地朝后跳了一步,他扯着家丁甲的袖子:“小甲小甲,真的有参加婚宴的!我是不是没睡醒,快掐我一下!”
家丁甲毫不犹豫的在家丁乙手臂上拧了一把,后者痛得哀嚎出声:“啊!”泪花都在眼眶中打转,却是欢畅的笑着。
被人无视,胡小霸王面色不爽:“我说……”
家丁甲将家丁乙朝胡文杰推去:“小乙,你快带客人入座!”
家丁乙就像碰到毒药一般又跳了回来,双手死死的抠着府门:“不要!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如果到头来又跑了,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说着还推了家丁甲一把,“你去!”
家丁甲也学着他抠着另一扇门:“我也怕!”
“这两个家伙好可爱。”不远处的洛云裳轻笑出声,“阿枫,你该多学学他们。”说着看向始终低着头站在最后的阿枫。
洛长歌点了点头:“这话没错。”
身为当事人的阿枫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被当做透明人的胡文杰黑着脸:“喂!我到底可不可以进去!”
抓狂的两个家丁终于肯安静下来,异口同声道:“你真的要进去?!”
胡文杰已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废话!”
话音刚落,家丁甲家丁乙便扑了上来,一人拽着胡文杰一只手。后者还未弄清楚情况,便被当做小孩儿玩具一般争抢着。
“公子跟我走!”
“不!我带公子入座!”
“死小乙,就一个人你还跟我抢!”
“说不定就只有这一个!我是傻子才不跟你抢!”
“你让让我不行么!”
“你是哥哥,应该你让我才对!”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吵了起来,连胡文杰都受不住了,猛地扑腾几下,将两人推开老远:“你们两个混蛋给本少爷滚开!少爷我自己进去!”说完便抬脚迈入了顾府,家丁甲家丁乙争着跟上。
被冷落的几人也不觉不悦,自个儿进了顾府。
一进顾府便看到了这样一个诡异场景——新郎官顾若尘身着大红色的新郎装,胸前系着一朵比脑袋还大的大红色的胸花,手里牵了一条红绸带。然而绸带的另一端却不是美丽动人的娇娘子,而是一副棺材!顾若尘如玉的面盘上浮现出嘲讽、冷漠、绝望,却唯独没有大婚的喜悦。
自始至终都没有所谓的新娘子,这不过是顾若尘自己亲手编织的美梦。如今他醒了,梦散了,心,自然也跟着碎了。
杨小桃背对着顾若尘,所以他自然瞧不见她如今是何模样。她左额上有一处乌青,衬着她女子娇嫩的肌肤,很是突出。想来很疼,她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眼圈红肿不堪,也不知哭了多久。但她不出声也抽噎,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
洛云裳受不了了,上前几步挡在杨小桃身前,朝顾若尘大声呵斥:“你居然打女人,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顾若尘已然精疲力竭,他懒懒的扫了眼前的陌生女子一眼:“如果说这位姑娘是来喝喜酒的,顾某自然欢迎。但如若是不明真相前来的指责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大门——就在你身后,慢走,不送!”
“不明真相,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洛云裳猛的扳过杨小桃的身子,后者挣扎几下,终究是没能敌过洛云裳的牛力气,她哭花的小脸便暴露在了顾若尘的视线里。杨小桃连忙用手捂住了脸,但还是慢了一步,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已被顾若尘收在了眼里。
顾若尘呆了,她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这么做明明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呢?
顾若尘不傻,稍微一想便就明白了。他低了头,一下子失去了言语的力气。
正义感涌上心头,洛云裳一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女侠风范:“人家姑娘都哭成这样了,我还不明白真相,你当我是傻子么?!”
然而顾若尘却并没有理她,径直向杨小桃走去。他在她跟前停住,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然而杨小桃却垂下头来,不敢看他。她不知,自己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反而使额头上的印记更加明显的展现在顾若尘眼前。
顾若尘看着那青紫色的小印,心头愧疚泛起,伸出手想要触碰,就像想要抚平他留在她心头的伤痛一样。
洛云裳突然跳到两人中间,如护犊的母鸡拂开他的手,张开双臂将杨小桃挡得严严实实:“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你也敢打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洛长歌无奈的抚额叹息着,云裳啊云裳,你怎的就能傻得这般可爱?
莫不是打一巴掌再一颗糖就没事了?这伤痛是他给的,这是抹不掉的事实。
顾若尘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便放下了。
“小桃,疼么?”
顾若尘的声音好似带着水气,听得杨小桃的眸子瞬间雾蒙蒙的,像是下雨的前兆。她最受不得他唤她小桃,最受不得他这么温柔的对她讲话。
他完美得无可挑剔,即便他最后没能跟程素衣携手百年,也不会是和她。她是那种扔在大街上便找不到的普通女子,痴心妄想也终究得不到,还不如面含微笑,远远观望的好。
“不疼。”杨小桃仰起脸,泪中带笑。
洛云裳的语气如知心大娘一般:“你看你这不就好了嘛。对女孩子呢,要温……”
“柔”字还未说出,洛云裳喋喋不休的嘴就被洛长歌捂住。她面色略有尴尬,朝两人干笑两声:“我师姐只是喜欢多管闲事,她没有恶意的,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继续,大可不用管她。”
洛长歌这张脸若是常人见了,早就挪不开目光了,顾若尘却只是直直的盯着杨小桃,她的话仿佛并未传入他的耳朵。他的世界,仿佛再容不下除他二人以外的第三个人。
见顾若尘不回答,洛云裳又欲开口,却被洛长歌捂住嘴拖着出府。
胡文杰终于逮着机会,怎么可能不好好嘲讽一番?他幸灾乐祸道:“我也真是服了你了,连我都嗅到了奸情的味道,你还跟个傻子似的在那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刚说完胡文杰就沉脸,不对,我为什么要说“连我”这个词?!
一行七人还未走到门口,顾若尘满含愧疚的声音入耳:“小桃,对不起。”
他垂着头,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哀伤,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干了坏事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杨小桃不再躲闪,看着他的眼睛,从未有过的认真。
顾若尘有些不解:“小桃,你……”
“对不起,我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做出这些傻事。对不起,我的行为不但没有帮到你,反而还伤了你。
还有,对不起,我喜欢你。”
她怕此次不说,这话便就要在她心中藏一辈子了。青春,本该是不留遗憾的,所以她开口了。
杨小桃对顾若尘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冷淡,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对他说出这番话。顾若尘愣了片刻,眸子黯淡几分:“对不起……”
杨小桃知道,对不起后面的那句话是——我不喜欢你。
深情负情深。
这五字盘旋在洛云裳脑海中,她顿时没了理智,挣脱了洛长歌的束缚,冲到顾若尘面前,高声指责:“真不明白程素衣到底好在哪里,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善良么?那她还比不上我。漂亮么?她哪里能比得过我的长歌?
至于爱你,那她还比不上杨小桃!
她能从那悬崖上跳下去就能说明,在她心里,你还没有仇恨来的重要。傻子,她是不要你了你知道么?你到底还有什么忘不掉的?!”
洛云裳的话,很伤人。
但她此番模样,看上去却比顾若尘更加难过。
洛长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傻姑娘,见不得别人不幸福,那为什么不为自己去争取?
顾若尘笑得凄凉:“若我知道为什么,此刻就不会这么痛不欲生了。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她的不美好,我都知道。她是丢下我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放不下她。
我爱她,就好像前世就注定了。”
顾若尘的话如盘石,扔进无波无澜的水面,激起的,有惋惜,有心疼,还有高声痛哭。然而哭得歇斯底里的,不是被拒绝的杨小桃。
是洛云裳。
受伤的,总是先爱上的。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但杨小桃比她勇敢。对大师兄的爱意,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向他提起。
洛长歌将洛云裳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暮兰城看向商汤,用眼神交流着:“云裳怎么了?”
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商汤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要说对不起,因为我不会说没关系。”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洛长歌开口打破了僵局:“公子小姐,我们不便叨扰,先行一步了。”
“我也正想着离开,不如一起。”杨小桃发出邀请,洛长歌礼貌的朝她一笑,表示同意。
顾若尘没有说话,更没有挽留。
八人走到门口,杨小桃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顾若尘正低头看着她刚才所站的位置。她嘴角泛出淡淡苦涩,复又跟上队伍。
终究,我还是让你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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