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房顶上的枯草散发着刺鼻的霉味,潮湿得时不时便能汇聚成一颗水珠滴落在地。泥泞的地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了水的小凼,想来是不久前才下过雨。
被套和被单的样式是蓝布碎花,晒过的棉被上面有着阳光的味道。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不过一张破木桌和三把洒满灰尘的椅子,桌上也就只放了一把茶壶,一个瓷碗而已。
大红色的棉袄,翠绿色的棉裤,外加上肥大的棉鞋,活生生给洛长歌添了几抹乡土气息。虽然衣服和鞋子都被屋顶渗透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些许,但洛长歌已没有心情在意这些。快速穿戴完毕后便打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及腰的篱笆由几块长木片做成,恰好围住这小小的茅屋,略显简陋。正值清晨,天上下着蒙蒙细雨,空气很是清新。朦胧间可看到茅屋前方的一大片桃林,光秃秃的树枝添了几抹萧条之感。
这,是傅老头的屋子。
洛长歌眸色一沉,我分明记得跟商汤去洛离的房间,而后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眼前红光一闪,便什么也记不清了。如今为何会在这里?莫不是,我丢失了某一段记忆?
洛长歌伸出手拍打自己的脑袋,试图以此刺激自己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乐央,快来吃饭了。”
那声音虽没有千般动人万般柔情,却是如绵绵春雨,洒落在洛长歌的身上,湿润了她的眼眶。洛长歌放下了敲打自己的手,表情木然,缓缓转过身去。那一眼,竟是看得她落下泪来。
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用红白相间的花布条高高扎起,未施粉黛的容颜仍是倾国倾城。只见她身上穿着普通的农妇衣服,虽衣着干净,但像是已洗了很多次,都洗到掉了颜色。那妇人手上正端着一盘野菜模样的东西,看着她笑着,一脸的慈爱。
看着这张与她有六分相似的容颜,洛长歌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手。很痛,她方才试探的缓缓叫出:“母后……”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她从不敢这么叫她,一是根本没见过她几面,一是,她不许她这么叫她。商洁定不会答应的,她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面么?
这时,那妇人却是冲上来捂住她的嘴:“傻孩子,你娘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妇,这能是乱叫的么?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那便就完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知不知道?!”
普通的农妇?商洁,你在玩什么把戏?你分明就是西凉的一国之母,你不是死了么,现在为何又出现在这里,那该死的傅老头去了哪里?
许多话堆积在心口,堵得难受,洛长歌不是个心里藏得住事儿的人,刚想开口询问,却又被富有磁性的男声打断。南宫彻含笑说到:“我说你们母女俩在那儿腻歪什么呢,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不行么?我可是还饿着肚子呢!”
“孩儿他爸,就来。”商洁笑着回应,俯身在洛长歌耳边轻语,“乐央,阿娘刚才说的话都听明白了么?”
“嗯。”
洛长歌乖乖的点点头,商洁欣慰一笑,伸出手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后她将洛长歌冰凉的手包裹在她温暖的掌心,牵着她缓缓走进那破旧的屋子。
破木桌上的灰尘已被擦干净,上面端放着三碗白米饭。商洁拉着洛长歌坐在一个最结实的椅子上,自己坐她旁边,将手中的野菜放在桌上。这便是这一家三口的早餐。
野菜的分量很少,南宫彻和商洁都不停的往她的碗里夹菜,自己则吞咽着食之无味的白饭。洛长歌也不拒绝,安然承受着这从未享受过的欢愉,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这一顿她吃得也算满足。
待三人都吃完饭后,商洁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清洗。洛长歌本想帮忙,却被南宫彻叫住,说是有事情商量,她乖乖的于他身旁坐下,等候他发话。
南宫彻伸出手想要摸她的头,洛长歌身子一僵,下意识的避开。南宫彻只当女儿长大,知道矜持,并没有在意,收回了手。
他定定的看着洛长歌,眼里满满都是疼爱:“乐央已经及笄,也是个大姑娘了。十五年转眼过去,阿爹却是觉得你昨天方才出生,是个饿了便会哇哇大哭的小娃娃。”
说到这里,南宫彻不禁湿了眼眶。这哪里是那个傲视天下的千古帝王,如今的他,不过是个父亲。面对这样的他,洛长歌不知如何是好。
她慌乱的从怀里掏出手帕,递到南宫彻身前,南宫彻却是用手一挡:“不用。是阿爹伤感了,我的乐央生得这般好模样,阿爹还真是舍不得嫁出去。”
洛长歌心上一紧,下意识就想说出:“阿爹,那我就不嫁。”
然而此时,南宫彻却忽然笑了起来:“是阿爹愚笨了,姑娘嫁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乐央你别当真。前先日子有人前来提亲,你不在家中,我和你阿娘也拿不了主意,说是等你回来自己决定。今日这公子要来,你自己好好看看。”
嫁人?这又闹得哪一出?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甚至真实得让洛长歌认为她在南湘、东荒经历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南宫彻往洛长歌身后看去,忽然笑开:“果真起说曹操,曹操到。这公子来了,乐央你好好跟他说说话,阿爹回避一下。”
说着还未等洛长歌反应过来,便起身进了里屋。洛长歌转身看去,只见一红衣男子背光站在木门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光线,使得茅屋内昏暗起来。那男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笑容魅惑人心,与绝色女子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子怀中抱着一直浑身纯白的狐狸,它蜷缩着身子,时不时抬起头来,用血红色的眼睛看她。那男子倒是个很有规矩的人,洛长歌没有发话,他便没有进屋。
他在屋外朝她作上一揖:“南宫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洛长歌没有说话,只是略有些哀伤的看着他。
那男子又继续介绍:“前先日子的花灯节上,我遇上了姑娘,便心生爱慕。虽知这样有些唐突,但着实压抑不住心中的思慕,便前来提亲。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嫁与小生?”
洛长歌依然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回头。恰好撞上了躲着偷看的南宫彻和商洁关忧的视线,两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次进了里屋回避。
洛长歌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她轻声叹到:“原来,这是梦啊。”
“啊?”汤商没太听清,出声询问,“姑娘刚刚说了什么?”
洛长歌抬起头,看着他写满疑惑的眸子:“我说,消失吧。梦再美终究是梦,这虚假的一切,都给我消失!”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滑下。
在看到商洁和南宫彻的时候洛长歌就知道了,这是梦。这梦境是她内心欲望所化,所以梦中的一切都是任她左右的。
年幼的她,奢望商洁和南宫彻能够做一对平凡的夫妇。因为她近乎偏执的认为,若是这样,他们便能同一般的父母一样好好疼她爱她。这个梦做了太久,久到她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就已清醒了。
洛长歌以为自己完全摆脱了,谁知这种妄想竟是扎根在她的内心最深处,这时,便被挖掘了出来。可是这终究只是梦,破绽太多。
因为十年未见,所以洛长歌也不知商洁成了哪般模样,梦中的她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二十岁上下,年轻貌美。她与南宫彻本年纪相仿,他却是人近中年,俊秀的面庞被岁月蚕食的模样。
而汤商,虽然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他却是绝对不会来向她提亲的。在洛长歌同丰青玲之间,他选择的是丰青玲。
但有一处,却是让洛长歌感觉到不妥。
坠入爱河的那段时间里,汤商虽然也很温柔,但他却不会这样同她说话,而且,他只知道她叫洛长歌。这样谦和有礼,反倒更像是商汤。
可出现在梦境中的人物,都是能羁绊住她的人,说她还未曾将汤商忘掉还算是合情合理。那商汤呢?按理说他不该出现在此啊,他已是过去了。莫不是……
洛长歌不敢再想下去。
“乐央,在想什么呢?”温润的嗓音萦绕耳畔,洛长歌惊得睁开眼睛。
茅屋、父母和求婚之人都已消失不见,洛长歌被层层白雾包裹其中。隔着雾气,她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一人步步朝她走来。那人白衣如雪,墨发披肩,注视着洛长歌,目光柔和。眉眼间少了几许魅惑之气,嘴角笑容浅淡,却足以给予洛长歌足够的安心。
是商汤啊。
洛长歌背后惊起了冷汗,难不成我心中真的有他?
商汤见她这副痴傻的模样,用手指关节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发什么呆呢,不打算找洛离了么?”
“洛离?”洛长歌不解,为何商汤在我的梦中会提到洛离?
“乐央,你莫不是傻了吧?”看到如此反常的她,商汤不禁打趣,“我醒来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我知这是梦,便想着让它消失,之后便来到了这地方。难道你不是如此?”
洛长歌笑得开怀:“是啊。”
还好,已经放下了。
商汤不明白为何她的情绪变化得如此之快,但见她笑得如此明媚,也不由的笑意更深。但他心上总觉不妙,所以很快便严肃下来:“乐央,这事太过怪异,让我不由的联想到了的陌九道长话。说不定,这便是洛离的劫,我们得赶快找到他才是。”
闻言,洛长歌不自觉的咬住了下唇,眉头蹙起:“你说的对,只是我们现在能否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都是未知,如何能找到他?”
“慢慢摸索吧,总比待在原地干着急的好。”说着,商汤开始行动起来,剥开层层白雾,像是在寻找出路。洛长歌也跟在他的身后,只是看上去总觉得有些心不在焉。
“商汤,你的梦是什么?”或许,该说他看重的人是谁。
洛长歌知道自己这样问很奇怪,这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眼下洛离的事情才是最为重要。但她就是想要知道。
听她这话,商汤一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笑容有些苦涩。但仅仅是片刻而已,便微侧着脸回答:“没什么,不过是个无聊的梦罢了。”
洛长歌不留意时,他轻叹了口气,商汤,你也会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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