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漆黑一片,我一人被锁在其中,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就这样饿了三日之后,那扇紧掩着的铁门终于打开,可惜外面阴雨绵绵,没有阳光能为我驱走从心里到身体的严寒。
但能重见光明,我已很是知足,那没有弥漫着恶臭的空气是那么清新,我大口大口的吸进肺腑,想要将体内的污浊之气排出。但还未等我享受个够,那铁门又重重的关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我向来高傲,却未曾想落到这等地步,不由的歪嘴笑了笑,却是扯到了干裂的嘴唇,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不快不慢的脚步声越踏越近,黑衣男子衣着光鲜,墨发用发带简单束起,却添了几分慵懒之美。而我衣着破烂,头发油腻且凌乱,还有些许散落在额前,遮住了视线。与他的淡定自若相比,我显得狼狈不堪。
见我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凄惨模样,那男子露出了很是满意的笑容,伸出了他那双比女孩儿的皮肤还要白皙细腻的手,有节奏感的拍了起来。
我掀起灌了铅似的眼皮,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瞥他。他接受到我的视线,用右手抚上了右脸,轻轻的摩挲着:“我换了张新面皮,怎样,你瞧着好看么?”
我此刻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搭理他,自顾自的沉默的喘息着。
见我久久没有回应,那男子倒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极其自然的开口:“我怎么给忘了,这里黑灯瞎火的,你怎可能看得清楚?”
说着,他举起手再拍了两下,石壁上的烛台忽然间全数点燃,将这水牢照得通亮。因习惯了黑暗,我的眼睛受不了这剧烈的光芒,被刺得生疼,我连忙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后眼睛的痛楚才缓了过来。
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张放大的俊颜。那黑衣男子此时正与我一同浸泡在水牢的血水之中,但细看却是发现,他周围的水都像是通灵性似的,在距离他约一尺的地方都改变了流淌的方向。他像是凭空开辟了一条水路,不仅是衣袍,就连鞋面也未曾打湿。
夹杂在他与我之间的血水不停的向我身上敲打着,那力道与棍棒敲打在身上无异。我被铁链锁住的双手都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虽知无能为力,还是免不了的戒备。
这水是死物,哪里通得什么灵性,分明是被他用内力给震开。如此霸道的功夫,怕是连师傅都不能及他。眼前之人,定是个危险人物!
“这下你可看清了?”黑衣男子将双手抱在胸前,下颚微微扬起,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你倒是说说,我这副新面孔好看与否。”
我低低的笑着,而后抬眼,用轻蔑的口吻同他说到:“皮相再美,也都是别人的。你注定该长那副丑陋的模样,就是遮住也是枉然。所谓相由心生,倒不如将心挖出,那便不必苦恼!”
“哈哈哈……”那黑衣男子捧腹笑着,尾指上的骷髅戒指反射出诡异的光芒。
忽然,几声巨响,那血水齐齐倒流,汇聚在我二人周围,形成巨大的漩涡。那水墙近十尺高,在我们的头顶处聚拢,在我们包裹其中。本以为会就此被淹没,谁只它们又慢慢缩回,最终水面波澜不惊,伪装出一副不曾汹涌过的模样。
那黑衣男子脚尖轻点几下,便稳稳落在了地上。只见他衣袖一挥,那些烛火都被他袖间带出的劲风所吹灭。重回黑暗,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待睁开时却已见不到他的身影,他的声音却一直在我耳旁回响:“想来,你是在这里待得太过舒坦了。既然你喜欢,那便待着吧。”
他走后,我便后悔了。
我惹怒了他,自然不能再奢望他差人送饭给我,那我的命运,便是饿死在这水牢里。就这样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我如何能够甘心?
本以为我命该绝,谁知那黑衣男子不但没有换着花样折磨我,第二日还遣人给我送来了吃的。有荤有素,那肉还都是上好的肉,不肥不瘦,口感爽滑。
虽他的行为很是惹人怀疑,但确认没有下毒后,每每食物送来,我便大快朵颐,吃得干干净净。而且每次吃饭时,会有人给我解开手上的锁链,我便趁着这时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等待体力恢复。
第十日,那男子给我多加了个菜。
那菜与肉同盛在一个大碗中,只不过被放在了最底下,当我发现它时,饭已全部吃饭,碗里的肉也没剩几块。那东西就那样静静的躺在碗底,像是在等待我去发现。
一股恶心涌上心头,我不停的干呕着,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我便用手指不停的抠着自己的喉咙,将刚才吃的东西全部都吐了出来。那被嚼碎的食物,拌着唾液,散发出阵阵酸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着实不好闻。
纤细修长的五指弯出美丽的弧度,就连指甲都被酱料染成了金灿灿的黄色。那上面还撒着些葱花、蒜末,厨师的手艺极好,以至于那东西色香味俱全,单单是闻着,口中的唾沫便不断的涌出。
只是,那却是一直手掌,是一只极其好看的女子的手掌。
“这十日我可都见你吃得津津有味,现在才想到吐,怕是晚了吧。”
黑衣男子来无影去无踪,在我没有发觉的时候便入了这水牢,此刻他正带着得逞的笑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怎么样,人肉好吃么?看你吃得这么香,怕是味道不差。怎么办,弄得我都好想尝一尝。”
所有的怒气皆已涌上心头,我现在恨不得扑上去与他拼命,怎奈我却不是那等做事冲动,不计较后果的鲁莽之人。我的拳头紧了又紧,关节处都已发白,声音皆从牙缝中挤出:“你这个疯子!”
没想到的是,那黑衣男子不怒反笑:“你这句话倒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疯子。”
忽然,他俯身逼近,残忍的开口:“但若我是疯子,你这个啃食人肉的人又能算做什么?是野兽?还是畜牲?”
我沉默了,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我无言以对。黑衣男子钳住我的下巴,双眼在我的脸上仔细打量着:“这张脸倒还是看得过去,这表情也着实有趣,若是死了,倒还真是有些可惜。
看你吃得那么开心,又何必装作什么圣人?都吃了这么多了,谁还去在乎那一顿两顿?这菜呢,我还是让奴才每日给你送来,你最好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这面皮,我要了。”
他每次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这次又一闪身就消失在了水牢之中。我无力的倒在地上,一个劲的干呕着,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良心的谴责只让我觉得我的心脏快要停止了跳动。
我不停的用重拳敲打着自己的肚子,就像是这样便能让这些日子吃的饭菜都吐出来一样。我的头很痛,就像快要裂开一样,我胡乱的拉扯着自己油腻腻的头发,直到地上全是断发也不肯停下。
我吃的是人肉,是从人身上割下来的肉啊!
长歌,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好不好?长歌……
对啊,我还要活着回去见长歌。
想到这里,我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那躺在碗中的散发着肉香的手掌,苦涩的笑了笑。最终,我颤颤巍巍伸出了手,将它拿了起来,放在唇边,张嘴咬上。我如被人操控的木偶般,机械的啃咬,机械的咀嚼,机械的将它吞咽下肚。
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淌着。
原谅我,我想要活着。
此后,那黑衣男子像是故意似的,总是会在我的碗中放上一两颗牙齿,一两颗眼珠,或是一两只耳朵,一缕头发。他时时都在提醒着我,我用来裹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起先,我吃得很是痛苦,渐渐的,却也是麻木了,我甚至可以荒唐的安慰自己——我吃下他们的肉,我便能远离死亡,那他们,就也算是死得其所。
或许是我堕落得太过彻底,看守我的人渐渐松懈下来,我趁着功力刚刚恢复,以为时机到了,便将那人打晕逃了出去。
只可惜,我还未走多远,便迷失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那黑衣男子手下,又个个都是怪人,武功高强不说,还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阴狠招数,我寡不敌众,终究是败下阵来。
我又被关回了那个被黑暗笼罩的牢狱,这一次,黑衣男子没有再来嘲笑我,而是以实际行动来加大了我对他的厌恶。起先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我有不耻,有轻蔑,觉得他是变态,根本不配为人。
然而这一次,我却想要活活将他咬死,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
那天晚上,我终于不再被浸泡在那阴冷的血水中。血流了一地,溅了我一脸,染红了我的衣服。我缩在墙角,看着手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嗅着身上沾染的血腥味,笑得像是个嗜血的妖魔。
我好脏!
我好脏!
我好脏……
或许我这般的人,已不该活在这世上。可是长歌,我舍不得从此与你分别,我好想再见你对我笑一笑,听你对我说“你不嫌我”。
一句,哪怕一句就好。
黑衣男子来到地牢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吃着生肉,根本无暇顾及他。他嫌恶的看了我一眼,拂了拂衣袖,便头也未回的离开了。
他以为,我受不了打击,疯了。
然而就在他走后不久,我执剑杀出了一条血路,逃离了那个炼狱。今天是他用天山雪水沐浴的日子,若是他没有泡足时辰,那右脸便永远也好不了。他如此在乎容貌,定不会为了我的逃跑而追出来。至于他的手下,若是拼命一搏,我就还有些胜算。
好几次都差点被击中要害,可每次就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那个美丽娇俏的女子便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就好像她真真实实的站在我的身旁,此刻正贴在我的耳畔,鼓励我要努力活着。
一时,本已精疲力竭的我也不知从那里借来一股力量,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渐渐败退。我也就趁着这时,施展轻功逃离了这嗜血的魔宫。
历经艰难险阻,我总算回到了我们所住的客栈,只可惜,长歌却不知踪影。我夜夜忧心,唯恐她发生意外,食不知味,索性不吃。终于,她回来了,我却是怕了。
若是她问我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我该如何说?我要告诉她我已成了个肮脏之人么?
我不要,不要!
所幸,长歌什么都没有问我。
我以为,我可以隐瞒一切,就这样陪在她的身边,即使,这样的我太过不知廉耻。可是后来我发现,长歌的身边从来都不缺疼爱她保护她的人,我的存在,变得没有必要了。
有时几天都不能与她说上几句话,长歌就这样慢慢的淡出我的世界,我开始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我是男人,男人的尊严向来不可一世。
那短短一月对我来说,却像是一生的噩梦,太清晰不过。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该离开了,不是因为长歌,是为了我自己。
当陌九道长跟我提起那件事的时候,虽知道有多严重的后果,但我却自私的想着——或许那样也好。
长歌,这便是你不知道的,我藏在心头的秘密,这一生,都不再有机会能够与你说起。
我走了,不想为我悲伤,更不要哭。因为我喜欢看你笑得得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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