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把脉后,声称高春鸿已好得透彻,但她却是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像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她手里握着一个普通的钱袋,她总是望着它发呆,一看便是一整天。
喂她吃饭、喝水她也会张口,咀嚼几下后便会乖乖吞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她却还是看得见的憔悴下去,自醒来后,她只与公子兰说过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开口。
因此,公子兰脾气暴躁,只要稍有不顺,便会大发雷霆,害得一众宫女太监都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差池丢了性命。
高春鸿已卧床半月,这日,公子兰正将帕子放在凉水中浸湿,拧干后细细为她擦拭着身子。沉默许久的高春鸿终于开口,因过久没有说话,嗓子有些嘶哑低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身为后妃,敢对帝王说出这般无礼的话,不是父辈拥有着让帝王惧惮的势力就是拥着着无尚的宠爱。高春鸿,是后者。
按理说,被自己的妃子撵走,即便是不舍得惩罚,也会因王权被藐视而心情不佳,稍露不悦之色也实属正常。然而公子兰此刻竟是满脸的惊喜:“自己待一会儿也好,将事情想想清楚,我去看会儿奏折再来陪你。”
自她嫁来北昭以后,只有他们二人时,他便从未自称作“朕”。
高春鸿将视线移去了别处,不予理睬,公子兰也不恼,将侍候一旁的宫女太监全部遣到门外候着,便好脾气的转身出了惊鸿宫。然而就在他亲自带上房门的时候,房内却传来了窗户开启和细微的脚步声,他身子一僵,炙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看着床上躺着的面黄肌瘦的女人,甄夕瑞没有安慰反倒嘲讽:“看你现在是副什么鬼样子,真不知那皇帝怎么有心情整日面对你。”
“你来就是说这些风凉话的么?”高春鸿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但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你说的那话……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甚?”
甄夕瑞感觉自己越来越残忍。自前先日子残损的魂魄补齐之后,重华待她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他只知日夜不休的陪着洛长歌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即使她总给他脸色看,他也从不恼怒。
她,本是被他捧在掌心疼着护着的人,但这幸福是因为他心头的愧疚感作祟,她也曾不能满足。可是如今,连这偷来的幸福她都要拱手让出,她就像是他厌倦的玩偶,弃之不顾。
她已成不幸之人,所谓天下为公,别人,又凭什么幸福!
所以她现在正兴致盎然的瞧着高春鸿,享受着下一刻在她脸上看到心碎的表情的快感。
然而高春鸿却是面无表情,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他是怎么死的?”
甄夕瑞不免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但很快便掩饰好了情绪,似笑非笑的答到:“为洛长歌死的。”
“哈哈哈哈……”高春鸿笑容惨淡,笑出了濡湿的泪意,她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钱袋拿至眼前,脸上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我早该想到的。能让他付出生命且甘之如饴的,便只有洛长歌一人了罢。”
两人齐齐沉默了许久,高春鸿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划出:“你此次来,想要说些什么?”
这心碎的模样着实好看。
“只有有权有势之人才能够随心所欲。”甄夕瑞笑得略有些狰狞,“重华让我告诉你,若想泄心头之愤,最好将翻云覆雨的本事牢牢握在手里。你是聪明人,至于怎么做,不说你也会明白。”
高春鸿陷入了沉默。甄夕瑞故意激她:“我倒是忘了,那病秧子皇帝对你如此之好,简直把你当成心窝窝里的宝贝,你怎么忍心下手……”
高春鸿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处被挤压得发出“咯咯”的响声:“哪容得到你多话。告诉重华,本宫自然会做!”
“希望你说到做到。”甄夕瑞也不再多费口舌,扔下这句话便闪身从窗户跳出,偌大的宫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小琛子自幼习武,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这也是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公子兰跟前的红人的缘由。练武之人,比一般人耳聪目明,屋内两人的对话都准确无误的传入他的耳中。
小琛子面露难色,公子兰向他摆了摆手,让他但说无妨,他便将所听闻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贴耳口述给他听。见公子兰果然脸色煞白,小琛子一脸担忧,本欲安慰几句,却见公子兰跌跌撞撞的逃离惊鸿宫。
他脚步虚浮,在下台阶时脚下一软,身子向前倾去,在场之人,齐齐惊呼出声。所幸小琛子步法极快,几步便行至公子兰身前,险险稳住他的身形。
公子兰神情有些恍惚,扔下一句“朕没事。”便又跌跌撞撞的启步离开,像是丢了魂似的,不是冲入花园踏坏争奇斗艳的献花,便是意识不清的撞向蓬勃生长的参天大树。
小琛子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鼻子酸酸的,忍不住带着心疼的轻声呼唤:“陛下!”
公子兰回头,给他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呢喃着,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朕没事,朕没事……”
南湘。
重华满脸笑容,献宝似的将手中的盘子递到洛长歌跟前:“小歌你看,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洛长歌连看都未曾看一眼,要求到:“我要见他。”
重华自是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脸上笑容一僵,他装作不在乎到:“这事不急,你已醒来三天,但一直都没有进食,这般下去,身体可撑不住。”
重华用筷子夹起一块排骨送至洛长歌嘴边,像哄小孩子一般说到:“这糖醋排骨做得色香味俱全,若你还不吃,那可就得全部进了我的肚子。乖,张嘴。”
“我要见他!”洛长歌态度坚决,将重华的手推开,却是不小心撞到了他端盘子的左手,瓷盘连同盘中的糖醋排骨一同摔落在地。洛长歌也没料想会是这样,愣了片刻,但很快便又找回了那冷淡的表情。
重华将右手中握的筷子狠狠扔在地上。他捏住洛长歌的下巴,怒容毅然脸上:“不就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么,你至于如此对我?!况且,他的死也不是我逼的,是他自己的抉择!
这些日子我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你却是时时刻刻不理不睬,冷眼相对,告诉我,你究竟还想怎样?!”
洛长歌笑了:“世间万物,改变于朝夕之间,我是俗人,自不可恒古不变。现在的我,已经不爱吃糖醋排骨,我爱吃的,是五花肉。”
“哈哈哈哈……”
重华仰天大笑起来,捏着洛长歌下巴的手指越收越紧,洛长歌吃痛,却自始至终都是笑对着他。重华终于将手放开,被怒气笼罩心头的他将桌椅全部掀翻,将珍贵的古董摆件都砸在了地上。
“稀里哗啦”一阵响声过后,地面已是一片狼藉,各式各样的瓷片交叠在一起,书写着残破杂乱的美感。
重华脸上笑容美好,心头却是怒气难消,那一双略显妩媚的双眼此刻瞧上去多了几分凌厉。他看着洛长歌,平缓的声音中蕴含太多,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洛长歌,你的意思是,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那个叫洛离的男人么?这七月来我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亲自照顾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么?你非要把我逼疯才高兴是么?!”
闻言,洛长歌抬眼向他望去。这是她自醒来后第一次正眼瞧他:“爱吃糖醋排骨是因为它表面香甜可口,吃到嘴里有滋有味。可我后来才发现,若是不小心,便会被里面的骨头硌到牙齿。五花肉的表面或许被烤焦,可里面的肉却是鲜嫩非常。虽然普通,但却不用让人时时刻刻小心提防。
吃糖醋排骨,会很累。”
“那你便不愿再吃了么?”
“是。”
重华的语气中像是带着恳求:“那若是挑掉那肉中的骨头呢?你可还愿吃?”
“没有了骨头,即便爱吃,那也不是糖醋排骨了。况且,吃了这么些年五花肉,已成习惯,戒不掉了。”
“小歌……”此时的重华,身上的怒气已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看着洛长歌,眼中哀伤流淌而过。
洛长歌第三次开口:“我要见他。”
重华笑容苦涩,“我可以说不么?”
“不可以。”
重华闭上了双眼,话语中尽显无奈:“我是拦不住你了,你若想去,便去罢。”
闻言,洛长歌立马下了床,穿上靴子便往门口而去,当她与重华擦肩而过时,她停下了脚步,缓缓开口:“爱吃糖醋排骨,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好吃,而是在享受那个啃骨头的过程。剃掉骨头后,虽已不能称作排骨,但确实吃上去会省事许多。
我是个懒人,向来喜欢简单行事。”
说完这话,洛长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重华呆立片刻方回过神来,细想她刚才说了些什么,不由的面露喜色。连忙转身去捕捉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却见洛长歌在拐角处亦回头看他。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洛长歌随即便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远出了他的视线,重华就像回到了八年前那副痴呆的模样,傻傻直笑。
小歌,你果然没有放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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