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思念已深入骨髓,高春鸿岂能安之若素?然就在她热泪盈眶,准备卸下伪装扑入父亲宽厚的臂弯中寻求慰籍之时,两位老者竟是屈膝跪在她身前。
“参见高贵妃。”
深宫的一切犹如洪水猛兽追赶在她身后,高春鸿拼命的寻找出路,而爹娘就如同那一叶扁舟,可供她在无垠海湾中安稳无误。但当她全然放松身心时方才发现,海上白浪滔天,船下游着食人巨鳄,而船也破了大洞,岌岌可危。
害得她呆立在岸边,跋前疐后,腹背受敌。
高春鸿凝视那对她俯首称臣的两人,胸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目光缠绵且哀伤,久久都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夫妻俩面子都有些挂不住,小云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大胆的扯了扯高春鸿的袖角以作提醒。所有的喜悦已如泡沫般化作虚无,高春鸿阖上了眼,少女的嗓音像是历经了沧桑。
“平身。”
“谢娘娘。”
别离已久,心头相思定是积攒了许多,她一个闲人不宜在场,还是得腾出地方让他们好好倾诉才是。
小云识趣的找借口离开:“娘娘,这日头毒,院子里的花怕是得晒蔫儿了不可,奴婢去浇浇水。”
小云是她的随嫁丫鬟,在这宫中是一等宫女,在其他奴才的面前,也能算是半个主子,这浇花的闲事儿哪里需要她去做?
这丫头,尽爱耍这些小聪明。
高春鸿虽有些不悦,但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小云恭敬的朝高廉夫妇行了个小礼,便含笑而去。
日思夜想了两百多日的**如今就在眼前,高廉再也抵不住内心的思念,竟是老泪纵横,全然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该有的威风凌凌的模样。
“鸿儿……”
在她听不见的地方,他已唤了千遍万遍,这二字已刻入他的灵魂,即便死亡都不能抹去。他轻声唤着,带着父亲才有的关怀与愧疚,近乎哽咽。
若不是为他,他的掌上明珠又何须一人来这举目无亲之地,嫁与素不相识之人?高廉叹了口气,说到底,是他无用。
高春鸿心中所有的怨气,都在听到这满含深情的二字化作乌有,听得她不禁湿了眼眶。见女儿这梨花带雨的模样,高夫人心中一阵绞痛,是她,逼她走上的这条绝路。
她伸手摘掉那一刻刻滚烫的泪珠,带着爱意轻抚着那与她相似的容颜:“傻孩子,重逢这等高兴的事儿,哭什么?”
高春鸿的泪却是落得更凶,“嗒吧”“嗒吧”的砸在她的手上,却向是在她心上砸出一个窟窿来。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笑声中交织着眼泪。
高廉夫妇毕竟是别国之人,思女心切,所以便直接入了女儿的寝宫,倒是将公子兰这个皇帝搁置一旁,怕是会落人口实,小聚片刻后便辞去。
北昭无后,高春鸿贵为贵妃,也能算作半个后宫之主,自得注意仪态,不可让公子兰失了面子。此时,她的两眼已肿得核桃一般大小,着实不敢恭维,她便稍稍补了个妆,也便慢了几步。
所以她步伐较快,欲赶上先行的爹娘。在御花园一僻静处,总算瞧到了老两口的身影,高春鸿顿时眉开眼笑。
然而,还未来得及唤上一声爹娘,三颗石子便从天而降,瞧中了高廉夫妇与领路太监的脖子,三人应声倒地。只见半空中飘浮了一个黑发长及脚腕的女子,正钩着唇趣味盎然的瞧着她。
“甄夕瑞你要做什么?!”高春鸿怒吼一声,眼神犹如刀刃般尖利。
她连忙扑到爹娘身边,却见两人已昏睡过去,扶起两人,两只手显然不够用:“小云,快来帮我。”
然而高春鸿等了良久也无人回应,扭头一看,却见小云竟是双手抱头趴在了一颗茶花树下,只露出两只瑟瑟发抖的腿。
高春鸿怒了,这无用的丫头!
宫女太监大都是献媚的主,指不定为了几两几件首饰就把主子卖得干干净净,不可信。所以北昭皇宫中得高春鸿信赖者,自始至终也就只有小云一个人,平常外出,她也就只把她带在身边。
如今方才觉得吃亏,小云那丫头胆小如鼠,完全靠不上,出了事,竟是连个帮手都没有。
高春鸿与重华并无纠葛,若是非要找点儿联系,便是洛离——他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她为重华做了不少事儿,本以为尝到些甜头他便也放手了,谁知竟是赖上了她,要求也愈加过分,如今又伤她爹娘。
忍?如何能忍?!
甄夕瑞既敢如此明目张胆,定是做了万全的打算,高春鸿直接排除了高声呼“救命”的蠢事。她深吸几口气,待平静许多方才开口:“甄夕瑞,重华可知道你这么做?”
“那是自然。”甄夕瑞脚下一沉,便稳稳落在高春鸿跟前,“他可是说了,高贵妃最近做事可是不怎么卖力啊。”
高春鸿后退几步,将倒在地上的爹娘护在了身后:“控制了我八个月还不够么,你们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贵妃娘娘,瞧您这话说的。”甄夕瑞笑得灿烂无比,“合作中您不是也得了好处么?若不是靠我们,您现在哪里能抱得美男归啊?”
这话的意思便是,没有他们的帮助,她高春鸿不但得不到洛离的心,连肉体都不能得到。
高春鸿被击中了要害,勃然大怒,抬手就朝甄夕瑞的脸挥了过去:“你是什么身份?你凭什么与本宫这么说话?!”
“雕虫小技。”
甄夕瑞轻松钳住了高春鸿的手,还反手给了她一耳光,只打得她耳中嗡嗡作响。就在高春鸿头晕眼花之际,甄夕瑞大力将她推倒在地,嘴角勾起了讽刺的笑意。
“贵妃娘娘脾气还真大呢,可却是没有脑子。发脾气之前,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再说罢。”
长这么大,还未有人让她受过如此羞辱!
“你!”高春鸿右手撑地,左手捂脸,脸色堪与包公媲美,欲发作一番。
然而却发现甄夕瑞的手中竟是多了一华服女子,她将手作鹰爪状,正掐在那女子白白嫩嫩的脖子上,摆出胜利者的姿态瞧着高春鸿,一脸挑衅:“我怎样?娘娘怎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那华服女子,正是高春鸿的娘亲!
高春鸿强压心头的怒火,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怒气,恐出言不逊惹恼了她:“你究竟是想怎样!”
甄夕瑞把从手高夫人脖子上拿了下来,还故作亲昵的为她理了理弄乱的衣领:“只是想让贵妃娘娘专心做事而已。”
高春鸿长舒一口气,忽又眉头紧锁,与甄夕瑞谈判:“放了我娘亲,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不误。否则……我立刻自刎在此,让你们的计划全数泡汤!”
话音落下,甄夕瑞便大笑不止:“哈哈哈……”
“你笑什么?”高春鸿听得极为不爽,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疯婆子一般。
“我只是觉得,好久都没遇到像贵妃娘娘您这样天真的人了。”甄夕瑞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忽而眸色一沉,表情阴狠:“娘娘信不信,我完全有能力让南湘丞相府中所有人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高春鸿心跳漏了一拍,面色微微发白:“你敢!”
“我有何不敢?娘娘大可死,我不介意让整个丞相府与洛离为娘娘陪葬。”
甄夕瑞蹲在高春鸿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诡异:“所以娘娘,不要试图用你的天真来打败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娘娘是聪明人,我希望,再也不会从娘娘口中听到那以死相要的蠢话!”
扔下这话,她便将高夫人扛在了肩上,脚下生风,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高春鸿瞥一眼身子颤得茶花树满树的叶子都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的小云,又瞧了瞧昏倒在地的满脸皆是被岁月刻下的风霜的爹爹,一股无力感缠上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自认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却有人生生将我逼上这条绝路。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为心头日日相思之人如此,倒也不觉悔恨。从此,挖掉良心,与丑恶为伍,专为不能为之事,不惧世人谩骂声声,坦然接受这遗臭万年的宿命。
没错,这是宿命,我的宿命。
高春鸿闭上眼,一颗豆子般大小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下,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最终没入了熏黑的泥土,消失得无声无息。
高春鸿跌跌撞撞的冲回惊鸿殿,竟是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左面颊上还带有轻微的红肿,身后更无一人跟随。侍卫们皆被主子这模样给吓到,瞠目结舌了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宫女安阳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迎了过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高春鸿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与她擦肩而过。她两眼不停转动,笼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全,似有着急。
“开门!”
站在殿门两侧的侍卫对看一眼,主子如何是他们奴才管不得的,奉命行事便时。达成共识,二人乖乖开门,然而才启了个小缝高春鸿便急不可耐的钻了进去。
洛离,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凤头还在原来的位置,而床铺也铺得好好的,没有人动过的痕迹。压在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高春鸿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她手腕轻转,暗格渐渐打开,这一眼,却是看得高春鸿眼底冰冷如霜如雪。
洛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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