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放弃了?!”公子明满脸震惊。
他不明白,昨日还那么疯狂的屠杀百人的人今日怎的忽然就想放下屠刀了?
“是。”高春鸿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倦意。搁下那番话,洛离便离开了,她回宫冥想了三日,方咬牙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公子明满腔怒火,天知道他为这大计付出了多少,她倒好,说不干就不干了,那这些日子不都白忙活了?
高春鸿朝他丢了个凌厉的眼刀:“谁允许你这么跟朕说话!”
媚姬称这女人已强大到变态的地步,待她找到降住她的办法时,万万不可惹怒她。纵然心中有怒,公子明却是只有放在腹中:“本王是你的盟友,这小半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不让你放弃,你总得给本王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高春鸿看了他一眼,垂眼道:“朕累了,很累。”
见到洛离,她心满意足,洛离走了,她的心也空了,然而心中那个空缺,却不是他能够填满的。有一人不停在脑海闪过,立在望春楼上,穿着白袍,瘦弱得不像话,他在笑,很好看,让人很安心。
她忽然很想见他,就像当初想见洛离一样。
“陛下保重!”公子明咬牙道,一拂手出了屋子。
“小琛子……”
嘴里烧得厉害,高春鸿下意识的喊了一声,然而许久都不见有人上前,她愣了一两秒,不由低笑出声。
她忘了,那孩子对她失望了,走了,而昨日,她还陷先害死了他。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孩子看她的眼神,震惊、痛苦、还有绝望。
“小云……”同样的无人应答。
“安阳……”高春鸿笑容苦涩,虽知道无人会应,她却仍想叫叫他们的名字。
她没想到的是,有人答应一声:“奴婢在此。”
高春鸿连忙朝声音源头望去,只见一穿着淡粉色宫女装的女子低首弓腰朝她走开,那身形熟悉,她却不敢贸然相认,确认道:“你叫安阳?”
那宫女跪在她身前,道:“回娘娘的话,是。”
这一次近在咫尺,高春鸿听得越发清晰了,也只有那丫头,敢唤她“娘娘”。她颤抖着道:“抬起头来。”
“是。”宫女缓缓抬起下颚,五官端正,两眼有神,正是安阳无疑。
高春鸿莫名觉得鼻子发酸:“安阳,你……”
安阳只是她的眼睛:“安阳本不想再见娘娘,可娘娘毕竟对安阳有知遇之恩,安阳不愿娘娘成为百姓口中的‘祸国妖姬’,安阳此番回来,是救国,亦是救娘娘。”
“救国?”高春鸿笑得不屑,“朕从不知道你大话说得如此好。”
“娘娘如今不信没关系,安阳有的是本事让娘娘信服。”安阳笃定道。
这些日子,她躲在暗处注视着这宫中的境况,今早一得知高春鸿放弃再攻打别国时便立马赶了过来。她知道,她唤醒她的机会来了。
“娘娘可还记得这个?”
安阳将一个掉了漆的破木盒子举过头顶,高春鸿一看,立马了然,这可不就是公子兰去世后安阳交给她的遗物么,当时那丫头还说,不看一定会后悔。
高春鸿接过,道:“你是让朕现在看么?”
“等奴婢离开后再看罢。”安阳眉间染有哀伤,“这是先皇遗物,本该交由娘娘保管,然而娘娘当时不放在心上,安阳气急,便偷偷的拿走了,后来因为好奇又偷偷的看了,还请娘娘恕罪。”
“看到了什么?”高春鸿修长的五指在盒子上来回摩挲却是迟迟不打开,她怕会看到些让她痛恨自己的东西。
“娘娘自己看。”未等她开口,安阳已起了身,朝她欠了欠身子,“安阳告退。”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转身的那一瞬,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她却始终笑着,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高春鸿的视线里。
高春鸿疑惑的眯着眼睛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半晌方将视线收回,犹豫许久还是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躺了个方方正正的物件,主人许是怕将其弄坏了,用一层又一层锦帕仔细包起。
高春鸿不厌其烦的将锦帕一张张取下,露出了一叠厚厚的信纸。最下面的一张已泛着黄色,字迹也较为模糊,想来有些年头,最上面的笔墨正新,应是死前没多久写下的。
盒中东西很杂,有些小卷,应是画像,裹得仔仔细细,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再细看,还有一缕半截的头发,女子的发带,一块帕子等零零碎碎的东西。
高春鸿忽觉眼睛涩涩的。
她也曾有过一根红色的发带,由于粗心不知弄去了何处,四处寻找也是无果,加上初入北昭人生地不熟,郁郁寡欢了好几日。记得应是两日后,公子兰称无意中发现了,不过一根发带,她本不在意,便让他丢掉。却未曾想,他一直收到现在。
头发、帕子、这盒中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
高春鸿将卷纸展开,画像上的姑娘约莫**岁,穿着华贵,并不爱笑,眉目间流露出一分英气。毫无疑问,这小姑娘,是她。
第二副、第三副、第四副……通通都是她,**岁居多,十岁到十六岁共有七副,十七岁,也就是她嫁入北昭之后,更是每隔几日都有一副。那作画之人的画工并不能算作上佳,然而看得出每一次落笔都经过深思熟虑,甚至连每一根头发丝的弧度都勾勒得恰到好处。
何以至此?
深爱也。
公子兰,好像认识她很久了。可是为什么她的记忆中,并没有他这么一个人?
带着好奇,高春鸿小心取下第一页信纸。
巳清二十八年,春,阴。
今日是我五岁的生辰,父皇没有来看我,许是我将不高兴表露在脸上,母妃连忙安慰我,说父皇日理万机,我得父皇着想。
我乖乖点头,装作很满足的样子。其实我知道,父皇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比我聪明又身强体壮的七皇弟。
我对着繁星许下生辰愿望,仙人啊,让父皇多喜欢我一点吧,让父皇多来一下我与母妃的院子吧,这样母妃便不会每夜都躲在被窝里抹眼泪了。
巳清二十八年,冬月,雪。
皇后娘娘又来找母妃的麻烦了,这已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前两次她都只是说些不好听的话,母亲性子温和,忍让她,却未曾想使她变本加厉。
皇后娘娘将母妃推入了凝着一层薄冰的荷花池中,冰层不堪重负而裂开,母妃摔入寒透心的池水之中,宫女太监不敢施救。
等我从学堂回来,母妃已在水中泡了半个时辰,脸与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她朝我勉强的笑着,用嘴型让我离开,我大哭着跟着跳下去,皇后吓得不轻,连忙让下人将我这所谓的“龙脉”连同母妃一起捞了起来。
巳清三十一年,夏,雷。
皇后近日老爱往我母妃宫中走,日子久了,母妃烦了,便称病不见。于是宫中那些嘴碎的宫女便四处传,说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却没有架子,实属难得,说我母妃乡下来的果然不识好歹,净知道穷高贵。
他们只知道瞎说。
皇后年纪大了,不容易再有孕,就算有,也难以顺利生产,然而她只生下两个皇姐,女子不能做太子,所以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母妃无权无势的我的头上。母妃不答应,所以她日日来,月月来。
然而父皇是非不分,罚了母妃。
我哭了,一是怕母妃痛,二是对父皇好失望。
巳清三十三年,秋,狂风。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将双眼都哭肿了的母妃。她说我昏睡了七日,说太医说我误食了毒物,问我究竟吃了什么。我不由的想起了皇后端给我的那碗汤,但我仍笑脸相对,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我的母妃惹不起。
那日之后,母妃几乎日日以泪洗面,我刚开始不懂,后来便也就渐渐明白了。那碗汤里许是放了什么厉害的毒物,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最严重时,甚至连碗筷都拿不起。最要命的是心脏的抽痛,时不时来一次,总让我生出用白绫自缢的心。
我三餐再离不开药,身上都是一股子苦涩的药味,七皇弟说我是药罐子,皇兄皇弟中平日里搭理我的都不愿搭理我了,一个个都躲我远远的,生怕我将这病传到他们身上。
我也不敢再和他们靠近。他们是皇子,公主,而我是一个和老头子一般每到下雨天就会关节疼痛的被诅咒的人。
……
“嗒吧!”高春鸿的泪落在了信纸之上。
她从未想过一个帝王的人生会是这样,母妃无用护不住他,父皇从未想过护他,又有后宫之主千方百计害他,他的人生,似是从未与幸运沾边过。
后来他坐上了帝位,她虽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猜到有多么的坎坷与曲折。此后,他拖着被病魔折磨着的身体专心政事,却被他的子民及朝中大臣否认,甚至是鄙夷。
她害死了他,一个比她还要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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