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陌九都会卜上两卦,无论风雨,从不落下。这次,他隐隐感到南湘有异动,但怎么都算不仔细,冥冥之中,似是有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力量阻碍着他。他立马收拾行囊,往南湘而去。
陌九不敢耽搁,花了两天的脚程到了卞阳,一路行到山上,便再无线索。他苦守一天一夜不敢阖眼,功夫不负有心人,所谓的“异象”终于出现。
山上忽刮起一阵狂风,呈螺旋状,风力极大,花草树木却是毫无损伤,渐渐风眼处出现一抹血色,待风停止,一红发红瞳、穿着怪异人缓步而来,他不停打量着四周,血色的眸子满是新奇。
“原来人间是这个模样啊,与百灵谷也相差无几嘛!”
陌九故意踩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吸引了那怪人的视线,试探的开口:“你是?”
“人类都长这么好看呀!”花息惊叹一声,友好的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红灵。”
陌九被他说得有些羞涩,握住了他的手:“你好。”
他心中已被疑惑填满,这人以“人类”来称呼他,难不成他不是人类?这模样这确实不像,但不是人类又是什么呢?是妖,是精,还是怪?
百灵谷不大,人灵也不多,相处了几百上千年,就算称不上了解,也都大抵认识。人类这种生灵与人灵如此相像,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花息如此想着,问得理所应当:“你认识洛长歌吧?”
陌九一愣,这怪人怎么会知晓洛姑娘,又怎会猜到我同她相识?
他答:“认识。”
“她在哪里?”
“这……”陌九有些为难,她的位置,他掐指一算便能得知,并不麻烦。只是随意将姑娘家的消息透露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怕是不妥当。
“不知道?”
“……”陌九默然,以示回答。
“我从未来过人间,要到哪里去找她呢?”花息长叹一声,用食指关节敲着脑袋来回踱步,将脚下的枯叶踏得不成样子,想来是有急事。
陌九有直觉,这生得姑娘家模样的男子,不是坏人。
“我带你去找她。”
花息惊喜道:“真的?”
“嗯。”陌九点头。刚才那句,他不过下意识说出,根本未过脑子,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都说了,也收不回了。
于是,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就这样踏上了寻找洛长歌的路。
“给。”陌九递给花息一个肉包子,似是刚出炉,还是热乎的。
“这是什么?”花息第一反映不是下嘴,而是将肉包子放在手心来回打量,忽而望向他,眼里满是好奇。
“吃的。”陌九被他的模样逗乐,不过一个肉包子,有什么好稀罕的,他这模样,怎么跟瞧到了黄金坨坨似的?
“你们人类都吃这个啊。”花息试探性的咬了一口,笑弯了眼,“味道怪怪的,不过还挺好吃的。”
“好吃就吃吧。”说着,陌九从怀里掏出一个硬得同石头一样的粗面馒头,双手抱着啃的同时暗暗出神。
离开师傅几年,他几乎将所有的苦都吃尽了,也不在乎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一有点儿小钱就去祭酒肆,以至于连个一星半点儿的积蓄也没有。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对吃从不讲究,只求能填饱肚子就行,可如今不一样,花息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这馒头包子让他偶尔吃几次他或许会觉得新鲜,但天天吃顿顿吃他身体怕是会吃不消。
看来,又该顶起半仙的名号算名挣点银子咯。
花息忽然高喊一声:“大好人——”
陌九硬被拉出意识,茫然道:“啊?什么事?”
花息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好奇:“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叫你这么多声也听不见?”
人类的生计问题,就算告诉他,他又能明白多少?
“没什么。”陌九摇头,“叫我何事?”
“大好人,你叫什么名字?”花息道,“青灵说做人灵得知恩图报,你这么帮我,等找到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张口闭口都是“大好人”,看来他还不知道“人心隔肚皮”这话,真是单纯。
陌九朗声笑道:“既然你一直这般称呼我,那就叫我郝仁好了。”
“事情就是这样。”陌九一口饮下一整杯茶水,却觉不够过瘾,又自斟自饮了一杯。他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说得他嗓子都快冒烟了。
“你乃道教弟子,却怎的将道袍都弄没了?”洛长歌一瞥他的白衣。陌九解释得天衣无缝,但不知怎的,终究没能将她心底的怀疑彻底除去。
许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让她始料不及的事情,搞得她看谁都觉得可疑。
“扔了。”陌九淡淡道,“师傅既将我逐出师门,我便已不是道士,道袍上全是补丁和窟窿,已没法再穿,留着也是没用。”
洛长歌怀疑愈深。在她看来,道袍对陌九来说,应当意义深远才是,岂是能说丢就丢的?而且他想明白,也花掉了太久的时间。
洛长歌微笑道:“那就多谢道长照顾花息了。”
明明有着许多漏洞,她却并不打算将他拆穿。之所以不挑明,是不想将二人的关系弄僵,毕竟敌人在未露馅之前还会有所克制,一旦被人知晓意图便不必伪装,为所欲为,这么做,对她并无好处。
“洛姑娘客气了。”陌九点点头,“已将红灵安全送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就不多作打扰了。”
“你这就要走了?”花息一脸不舍,“在这破人间我也就只认识你和洛长歌两个人,你走了,我又少了个伴了。不如留下来陪我玩儿几天,怎么样?”
“阿花。”洛长歌轻喝一声,“陌九道长还有事要做,还是别叨扰他了。”
“哦。”花息闷闷应了一声。洛长歌说得也对,郝仁已让他耽搁了一个多月,再麻烦人家,怕是说不下去了。
“如此,便告辞了。”陌九拱手离去。
“哈哈哈哈……”邑妫得意的大笑起来,“这男人也算识相,知道不应该在这里碍本谷主的眼!”
花息眯起眼睛:“你好像很高兴?”
这语调很是寻常,却如寒冰一般冻住邑妫的笑容凉透了他的心。糟了,居然忘了还有这茬!
他连忙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瘪嘴道:“不对没有。看他离开,我很难过。”
“没关系。”花息笑容温和,但下一刻便变了脸,张大嘴朝他够了一声:“我可以让你更难过!”
邑妫咽了咽唾沫:“花息……”
花息狂拽着他的耳朵,力道大得像是想将它拧下来做下酒菜似的:“你这死老头子活腻味了是不是?叫你不准跟上来你偏跟,不把我的话当话是么,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脾气?”
邑妫不停的往他的手的方向靠去,嚎叫着:“疼疼疼——”
“疼?”花息猛扯一下,下足了劲,他笑得无辜,“怎么样,还疼不疼?”
邑妫眼含泪花:“不疼……不疼……”
“哼!”花息冷哼一声,发狠道,“你这孤寡老头子离我远点儿,再让我看到你跟上来我割了你的耳朵!走!快走!”说着便拿脚踹他。
“好好好,我走。”怕惹他生气,邑妫灰溜溜的离去,一步三回头。
待那烦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花息连忙朝相反的方向跑去,速度之快,像是生怕邑妫跟上来似的。然而他刚跑出几步,便有一男子趴在拐角处张望的男子踏着小碎步追了过去。
洛长歌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一对活宝。
她忽然想起了洛云裳和胡文杰,这两人耍宝的能力怕是无人能及,但如今,一个还有半年阳寿,一个至今昏迷不醒。以前总会嫌他们吵,现在想来,他们一直都是在用这种方式将她逗笑。
“唉——”洛长歌不由叹了一声。
“唉——”
洛长歌朝声音源头望去,只见小团子四脚朝天的倒在她怀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她笑着骚了搔它的下巴:“笨狐狸,你在叹什么气?”
小团子发出一长串奇怪的声音,听得她眼里蒙上一层迷茫之色,它失望极了,又叹了一声。洛长歌这才想起,这只自称“本宝宝”的小狐狸,已经不会说话了。
洛长歌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它的毛,从头顶到尾巴,眼里溢出心疼:“蠢狐狸,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团子连哼哼都不再哼哼,像是已心灰意冷。
“陌九是不是坏人?”
小团子最爱乃是萝卜,对肉类无感,虽也咬过她,但那只是玩笑,并未下死口。它从不胡乱咬人,对陌九如此,一定事出有因,而且她看得出,它恨他入骨。
所以,陌九一定有问题。
小团子突然就精神了,踩着她的胳膊手舞足蹈起来,不停的摇头晃脑,样子很是滑稽。它想要表达什么,并不难猜。
“这么恨他,是因为他对你做了恶事?”
小团子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不能说话,是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小团子再次猛点头,忽而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摇着摇着又点头,再摇头。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它不再动作,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洛长歌懂了,它应是想说,它也不知道。
她摸摸它的头:“不说话也好,安分的做你的蠢狐狸,我会给你吃很多很多的萝卜,你什么都不要想。”
不要想仇恨。
不要想爹爹。
不要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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