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阁北院的墙上,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那正是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的柳并竹。
为了甩开一直追着她的丫鬟们,她不知道在这里迂回地兜了多少个圈子。
在这个沟通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地方,逃婚比柳并竹预想的要难上太多,但做人如果这么轻易就言败,那就真的不如做一条咸鱼吧。
老天爷终究还是善待她了,否则摔都摔死了,哪还有这么大的命继续活下去,不幸中的万幸,知足者才能常乐。
只是,如果有一天她还能回去,绝对不会再因为失恋就选择去借酒浇愁,被奇怪的男人从桥上推下来不说,还可能让那对渣男渣女窃喜她的消失。
“琉璃!你真的不怕死吗?”身后响起了一声清冷的问话,是薛宁致追了过来。
夜风中的他,面容布满哀伤与痛心,但如果他想拦住柳并竹也早会动手了,而不是只站在原地苦求个答案。
柳并竹的双臂虽然因为用力过多而抖得厉害,可总算是在墙头上坐稳了,她这一走恐怕是不能和薛宁致再见面了,毕竟是占了琉璃的身份,她不想伤害这人的感情。
“薛宁致,你真的那么信命吗?”她思量再三终于开口问道。
“我当然信,所以我才不能看着你丢了性命!”薛宁致被看得一怔,因为失忆,琉璃已经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根本就是不同的人,“你留在这里,至少我还能保护你。”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能信的只有我自己,我绝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人的。”柳并竹其实不打算抛弃琉璃这个身份,在能好好独自活下去之前,她就是琉璃。
薛宁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说辞,琉璃自幼体虚娇弱,性情更是温婉如水,可此时此刻,他几乎从眼前人的身上看出了英气。
“如果想让我活的更好,就让我走吧。”柳并竹知道这样或许自私,但她是经历了太多伤心事才来到这里的,不可能不珍惜这次活下来的机会。
娃娃亲和相夫教子,这不是她能接受的事,嫁给从没有见过面的男人,她实在是害怕。
况且她毕竟不是属于这个年代的人,她的心中对婚姻和爱情曾有那么多浪漫的憧憬,所以只要不是遇到此生知己,她宁可再被推下一次高桥,也不会委曲求全地活着。
“琉璃……”看着眼前的女子笑得那样凄美绝伦,薛宁致的手攥成了拳,这个笑容里掺杂了那么多的情感,让他无法不被撼动,“耀城的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如果你坚持逃走,琉璃,切记要学会保护自己。”
是的,薛宁致决定放手了。
***
若说东方耀城主要娶个命不久矣的女人是奇事,那么在迎娶当日新娘子独自翻墙逃婚,恐怕只能用到匪夷所思四个字了。
总而言之,琉璃阁里没有了琉璃仙,这桩婚事怎么也是成不了的。
天色渐明,穆一封的尊驾正稳稳坐在厅堂内,身边的茶直至冷透了也没被动过,身边的人更是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春夏秋冬四个小丫鬟已经被吓坏了,心里不知道穆一封会对她们怎么样,毕竟她们是交不出人来的。
“把刚刚的话再说一次。”穆一封的嗓音低沉有力,这句话说得恍若严令。
“穆城主,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仙主去了哪里,您想怎么处置我们就请动手吧。”琉春语毕就与其他三姐妹直接猛地跪倒在地。
她们即使害怕穆一封的人,也并没有觉得琉璃的出走是错的,既然仙主不想嫁人,那么走就是走对了。
穆一封缓缓起身走了几步,他并没有真正动怒,但轩昂伟岸的身形却给人相当大的压迫之感,尤其是此时与他面对面而立的薛宁致,完完全全感受到了无声的危险之气。
“她们没有撒谎,琉璃是翻墙走的,一个人。”薛宁致这辈子没有说过这么诚实无欺的话。
别说没人相信病弱的琉璃独自逃婚,就算是他亲眼所见,都仍然是不敢置信。而有生之年,能见到琉璃对他露出那么美艳却决绝的笑容,薛宁致觉得自己多年的守候也算有了结果。
“城主,他们的话断不能信!”宋冽抱拳说道,他虽然是个武夫,可身为耀城禁军统领,绝不会被这种伎俩骗了。
薛宁致闻言翻了个白眼,只想送出两个字,粗人。
“宋统领,你为何觉得这事不能信?”穆一封微微挑眉,他还没有恼火到什么地步,怎么宋冽气得这么厉害?
宋冽虽然噎了一下,但神情却未变,他的想法非常简单,一个多年的病秧子怎么可能有力气逃走呢?
“我怎么没见过快病死的人还能自个儿翻墙逃走的呢?”宋冽说话向来不好听。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没见过只能说你是孤陋寡闻。”薛宁致冷笑。
“你这个白脸小子说什么?”宋冽一步上前揪住了薛宁致的衣襟,用力一提将他拎了起来。
脖颈被勒得狠,脸色渐渐红了起来,但即便已经身处弱势,薛宁致也没有嘴上让步的意思,“我话说了……你听不清是你耳朵不好,既然有人连快要病死的人都肯娶,那快病死的人不想嫁自然就逃走了呗。”即使身处弱势,薛宁致也没有嘴上让步的意思。
穆一封似笑非笑地瞥了薛宁致一眼,这个药师很有胆量啊,挥挥手,示意宋冽住手。
狠狠将人往地上一摔,宋冽气呼呼地退开了,他迟早会喂这说话难听的小白脸一通拳头。
“你就是琉璃的那个青梅竹马吧?好似是姓薛?”
薛宁致被摔的狠了,半天才缓过气儿来,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很好,自今日起,你便到耀城继续做你的药师吧。”
薛宁致脸色一变,他可不愚钝,这话摆明了就是要强行带他回耀城,说好听的是软禁起来,说不好听就是以后用来要挟琉璃的人质。想到这里,薛宁致不由得抬头去怒视穆一封,下一刻却倍感心惊,这人……这人的眼眸竟似冬日结冰的长河,此刻不怒自威的语气配上一身桀骜冷峻,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一时之间,薛宁致被震慑至无法言语,他也算是性子孤傲的人,不想竟然被人只以眼神就压制住了。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你总是这琉璃山上的人。”穆一封话里有话。
“穆一封,琉璃是不会因为我回来的,她心里没有我这个人。”薛宁致虽然惜命,但是为了琉璃他也可以选择舍命。
俊朗的男人闻言突然笑了,稍稍俯下身看了看四个小丫鬟,然后用手轻轻点了点她们的眉心,他的筹码向来不止有一个。
“好!我跟你们走。”
薛宁致猛地站起身来,他被带走没关系,但她们是女儿家,如果出了什么事他此生都无法心安。
小丫鬟们只能低头嘤嘤地哭着,她们无法预知薛药师会为了她们遭遇到什么,可是只要仙主能逃得远远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给我带走!”宋冽挥挥手,几个侍卫冲上来将薛宁致带了下去。
穆一封不再理会脚边跪着发抖的小丫鬟们,踱步走出厅堂看着远处山头升起的日头,实际上他并没有真的动怒的缘由很可笑,只因为这个琉璃的大胆让他得到了新奇感。
一个病弱的女人居然敢逃了这桩婚事,不是相当有趣吗?
“城主,现在时节正好,我们是不是该沿途赏赏景色呢?”猛地合起手中的折扇,身着青衣长衫男子突然开口对穆一封提议道。
席琰,乃耀城席氏宗家长子,耀城的第一谋士,从谈吐到举止,只有淡雅二字可以形容。
“你的心思对得起你所领的俸禄。”穆一封笑道,能将他心意揣摩的如此清楚,多年来只有席琰一人。
“席琰可不想心思被钱的酸臭味儿给染了,为君分忧,此乃职责也。”席琰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话音落了,侧首对着手下小声交代了几句话。
“席琰啊,这个时节往哪个方向去,景色最美呢?”
“此时南北景色为佳,花期将至。”席琰说道。
穆一封目光依然犀利,无声地轻掠过跪了许久的几个小丫鬟,她们在听到席琰的话后肩膀那一卸力气,完全地出卖了她们的心内想法。
席琰看破不说破,只是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们还是心思太轻,哪知道就这么一个举动,已经把她们主子的去向泄露了。
“若是我们去狩猎呢?”穆一封再问。
“城主若有此意,那我们向西走就对了。”席琰已经明白了,他们回城这事算是遥遥无期了,不过他也想亲眼见见这画像里的女人。
言谈之间没有提到琉璃半个字,却已经定下了追人之事,席琰原以为穆一封会借此机会推翻‘日月合为明’的说法,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找回这个琉璃。
突然,琉春抬头惊呼了一声,因为她看到有人将仙主内室的画像拿了过来,顿时明白了这些人想做什么。他们有了画像就可以去抓人了,这画像与仙主的长相真的是丝毫无差,一抓一个准儿啊。
“你们不能拿走画像!”
琉春飞身扑过去想要抢画,但瞬间就被侍卫给摁抓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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