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士兵们说,"我们可不懂这些,只能帮你去秉报元帅了。"
"那怎么来得及?你们还是到城楼上去把七月喊回来,让他把罗婆婆带过来好吗?"林容说完又补充一句,"这王家满门忠烈,若让他们家断了后,你们可是担当不起的哟。"
这样一来,两个看守慌了,小头目赶紧说去叫少爷。
林容看他小跑着走了,这才转身进屋,一只脚刚迈进门,就听到"哇哇"的哭声,又喜又忧:"生了?孩子生了吗?"
进门后,看见凤儿正从床上要抱起一个湿漉漉的小娃,那跻带还拖着哩,林容忙喊:"放下,我来剪。"
谁只知旁边窜过来马青苗,提把宝剑,一下子将它割断了。林容吓了一跳,生怕她伤了孩子,一个箭步跨上前,正要接过孩子,青苗却扔了宝剑,抢先一步从凤儿手中夺过娃娃,大喊大叫:"安节──你有儿子了!爹爹──你有小外孙了──"
她回到了马家寨,回到了她生七月的城楼上,那时,她就是用宝剑割断跻带的,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喊的。
林容试图要把孩子抱过来,她不让,反而举得高高的:"安节呀,你来看看我们的七月呀!"
七月刚好进门,接口说道:"母亲,七月来了──"
他一见母亲举着一个婴儿,就要夺过来,"母亲,快给我,这是我的孩子……"
"青苗,恭喜你添孙子了!"林容也不失时机地说。
青苗将孩子搂在怀里,接着就要掀衣服:"七月,这是我的儿子,我要给他喂奶吃。"
"七月是我,娃娃是我的儿子,是巧眉九月怀胎生下来的。"七月说着一把夺过来,朝下一看,喜极了,"是儿子!是我的儿子!我叫他九月吧!"
巧眉从床上探起身子招手:"是儿子?快,给我看看!"
林容见他们小夫妻看孩子看不够,这才问他请罗婆婆没有,他说他正回家的路上遇到报信的士兵,就让他去接罗婆婆,他先赶过来了。
这边青苗已经躺到地上打滚了:"你们把我的七月抢去了啊──砍脑壳的!还给我,把我的七月还给我呀──"
林容要拉她起来,拉不动,罗婆婆来了,也不知道顾孩子还是顾大人。林容叫她给孩子洗澡包裹去,七月过来,托起母亲,一口气抱到她的房间,放到床上,见林容随后也进屋了,拜托她照顾母亲,就又去照顾自己的妻子去了。
林容坐到床边,看着过去清爽亮丽干练的女人而今头发花白、两眼浑浊,简直是个老太婆了,心头一阵酸楚,战争真摧残女人啊!她拉着青苗的手说:"安节夫人,不要吵了,你醒醒好吗?"
"你是哪个?"青苗直愣愣地望着她,"你是鹿女夫人,生千叶莲花,一叶中一小儿。不像我,只生一个娃娃,你有千个儿子。"
见她不吵不闹了,林容把她的心思往别处引:"青苗,你想想看,那年带着七月看千佛石窟的时候,你告诉我有多少佛像的事,现在你还记得那里有多少个吗?"
青苗端详着林容的面孔,口齿伶俐地说:"你是数不清的。只有我记得,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有两千七百七十五尊哩!"
如此惊人的记忆力,怎么会疯了呢?看起来,她是将自己心思的线扯得太远了啊!唤不醒卧佛,能不能唤醒青苗?于是,林容将自己揪心的事情放到一边,扶着青苗坐起,问道:"你还记得千佛窟边还有一尊卧佛不?我唱个歌给你听好吗?"
见她一双呆滞的眼睛不转眼珠地望着自己,她低声唱道:"你到睡得好,一睡万事了,众人陪你睡,江山谁来保?"
歌声淳厚甘甜,如清泉滋润了干旱的禾苗,青苗的目光闪出了一丝光亮,也和她一起唱了起来,唱完了,她坐起来了,说:"张夫人,你唱得真好!我叫七月也来学学,光学四书五经不行,要让他长大了打鞑子!"
她的记忆一步步贴近了!林容惊喜地扶着她的双肩摇动:"青苗,你醒醒,七月已经长大了,他已经在打鞑子了!你不是也要打鞑子吗?你这样老迷糊着,不也与卧佛一样长睡不起吗?如果我们都睡了,谁来保卫我大宋江山?谁来保卫我钓鱼城呀?"
"谁说我睡了?"青苗从床上跃下来,"我还要把七月爹爹救出来哩!你知道不知道?安节被他们抓起来了?"
青苗的眼睛越来越亮,她的记忆也越来越近,林容看到了希望,她要将她从虚无的妄想中拯救出来,不如干脆把那残酷的事实再强烈地刺激她一回,于是狠狠心,说:"安节被带到钓鱼城下来的事情,你记得吗?"
"安节,他,他被捆着,五花大绑,没穿鞋,赤着脚,寒冬腊月的,他冷啊……"青苗直楞楞地望着屋顶,喃喃地说。
"是的,天寒地冻的,敌人真残忍啊。青苗,听说你给他做了一麻袋的鞋子,一双一双地连着,可以一直拖到城楼的地上。"
青苗的呼吸急促了,声音也大了,抢着说话,冲口而出:"可是,狠心的鞑子不给他穿,砍断了他的脚──"
"张夫人──"是谁在室外大声叫喊,打断了青苗的回忆,来得真不是时候!
林容刚刚站起,看守大门的士兵推开门:"张夫人,快,快去!元帅请你马上到护国门去!"
护国门?那里离飞檐洞不远,莫非他们接张珏去了?林容拔腿就跑。
"我也要去——"青苗也跟着她跑了出去。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到了护国门口,只见城门紧闭,一个士兵领着她们上了城楼。城楼如果从门洞算起有三层,但底层在跑道的下面。她们从山坡翻过栏杆,上了跑道,绕过去,就进了城楼的二层了,楼上有王立与几个军士,不会有丈夫的。林容全身无力,一种不祥的预兆如黑网罩头,她两眼一阵昏花,脚步也迈不开了,好像是一双女人的手推着她上前,王立迎过来,神情肃穆地叫了她一声:“张夫人!”
这一声如冰水浇头,林容知道大事不好,还是忍不住问:“他……他在哪里?”
王立也不答话,伸手向下一指。林容顺着城墙看下去,左边是万丈深渊,右边是千仞峭壁,当中一条石板路陡坡如泻,布满了蒙军和叛变的将士,如夏天的草一般密,哪里去找丈夫?
王立开口了,声音干涩而沉重,吐出的话音都是冰雹,被风雪挟裹着砸在林容的心上:“……我们,在飞檐洞时,不是已经看见,江面上已经来了几条船吗?随后,我带领士兵封地道,洞里有人把守,他们告诉我,船上下来的人包围山洞下的草丛……我急忙赶回来,看见,看见他们,他们围了上去,抬出了一个人,远远看去,雪白的胡子,血染的铠甲,不是张大人是谁?”
“是他,是他……”林容大声喊道,“他被抬到哪里去了?”
“我只见他们抬上了船,可是不多久,似乎所有的敌人都结集到这边来了,我想,他们会不会要把张大人抬到这里来?”
她的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女人清晰的声音:“不对,不是从这里来的,安节是从新东门来的!”
青苗站在林容身后,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思索着,喊出了这话。
林容混身一阵寒栗:难道,我的丈夫也要像安节一样,被带到城下作为逼降的工具吗?难道,我也要如同青苗一样,将面对丈夫受酷刑的惨状吗?到那时,我会疯吗?……
啊──林容头痛欲裂,脑袋里如同有一窝马蜂乱飞乱刺。
“来了──”王立轻轻一声,却如惊雷炸耳,连青苗精神也为之一振,挤到城楼外侧来。
大家看去,城外如一个喇叭口,越往山下越开阔,远远的,看见一队人抬着一副门板,上面直挺挺躺着一个人,渐渐地往山上来了。
山野突然沉寂下来,鸟不飞树不摇,仿佛只能听见山上山下人的呼吸声,只有青苗轻轻地不断地说:“不对,不对,不对……”
抬的人越来越近,终于临近城下,人们清晰地看到,张珏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僵硬、笔直,一如他在将士们面前检阅的身姿,只是身子是横着的,浸泡在血液中。
“老爷──张珏———”林容声嘶力竭地长呼一声,希望与绝望复杂地混合一体,大家的心都被丝线勒住了似地透不过气来。
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抬门板的人上最后几级石阶时,前面两人垂臂反手抬着,后面两人各用一只肩膀扛着,让上面的人始终面朝青天。
领头蒙将不花和叛将赵安跟随在后面,一直到了城门下,担架被放到最高的一级台阶上,城楼上的人全看清楚了──张大人永远也不能作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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