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王玉一口唾沫吐到王立的脸上,"她是明媒正娶你的妻子,我是野草闲花你的情人,同处一个屋顶下,把她喊回来,你不是想让她作正室吗?你要她也行,我们娘儿母子走就是了。"
说着抱起孩子就要走。
“别使小性子了,我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吗?”王立拦住她,"我早就把她休了,她就不是我的妻子。你给我生了儿子,你才是我的妻子。我把他喊回来,她也是我的佣人,泾渭分明,哪里会妨碍你的地位?"
"不行,有她无我,有我无她。"王玉犟着脖子,抱着儿子不睬他。
王立就拿以前的事来说服:“你们不早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吗?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进过她的房间?”
“那时她在喂养孩子,”王玉找理由,“你要不上她的床,两个女儿怎么生下来的?”
“还不是为子嗣着想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其实我当初就不想娶她的。”王立赖账到青苗头上,“都是那个疯婆子乱作主张……”
“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你不还娶了她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疯婆子的丈夫王安节本事不比我强,但是仗着他父亲当元帅,硬是压我一级,非要给我做媒……”
王玉对马青苗也是又怕又恨,问:“他们还逼着你结婚吗?”
“是啊,而且她还是个丧门星,”王立愤愤地说,“大克星呀,两个女儿被她克死了,母亲被她克死了……”
听他说起他女儿与母亲的事,王玉赶紧岔开:“她要来我们家,克我们怎么办?”
“不要紧,你是克星的克星,命大福大造化大,要不然,她怎么生三个女儿,你一生就生个儿子?”见王玉已经停住了脚步,王立上去接过儿子,在怀里抖动着,“哦,我们的宝贝疙瘩啊,没有奶吃呀,这么可怜,你还要不要他活了?"
"这是我们两个的命根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
"是啊,不是为他,我把翠翠接过来干什么?现在,全城就是她……"
这句话还没说完,手里孩子哇哇乱哭,满面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玉着急了,推了王立一把:“你他妈站着说会话不腰疼吗?赶紧把她带来呀!”
王立抖着金豆,哭声稍微小了一点,这才说:“你就是想要她来,她也未必来得了,她有丈夫有孩子。”
“刀架在她脖子上,看她来不来,不来拖都要拖过来。”
王玉咬牙切齿的样子,让王立有几分胆寒,只得答应明天去。
祈雨之后,翠翠是一路小跑回家的。出门的时间太久了,床上躺着病人,还有等着吃奶的女儿,不是规定每户必须去一个人,她是不愿意出去抛头露面的。山上人人都在挨饿,自己尚且还是一个二婚的女人,却还在怀孩子生孩子,怎么好意思面对众人呢?偏偏还要直面自己的前夫,他还盯着自己不转眼哩,不晓得打什么鬼主意,地下要有个洞她都能钻下去……
求雨总算结束了,匆匆推开家门,听到后面传来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声音已经嘶哑,只是一抽一抽的,发出轻微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丈夫躺在床上,女儿放在他身边的,怎么也不抱一抱哄一哄啊?
她踉踉跄跄地跑进去,一看傻眼了:女儿躺在地上,丈夫也躺在地上,歪着身子,伸出双臂,像是要抱女儿的样子,却又够不着,双目紧闭,有出气,没有进气,身子却僵硬着。
翠翠不知道先救谁好,仓促间蹲下来,拍拍丈夫的脸颊,口口声声喊着官人,官人,却听不到回答。只有抱起孩子,把左边奶头塞进她的嘴里,止住了孩子的哭声,挪出一只手扯丈夫,拼命地摇晃他,却没有动静。
她来不及哭,来不及喊,只有抱起女儿,想去给丈夫烧点水,可又担心来不及了。赶紧用小碗放在桌子上,俯身把另一只奶挤出半碗,又蹲下来,往丈夫嘴边送。
他依然不动,嘴也不张。翠翠狠狠心,从女儿的嘴里拔出奶头,把孩子放到床上,找到勺子,把朱铁匠的嘴撬开,把半碗奶慢慢倒进去,终于听到吞咽的声音,她才伴随着女儿的哭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摇晃着他:“我的夫君啊,你可不能把我抛下,你要走了,我和我女儿怎么办哟……”
虽然丈夫早就说他要死了,翠翠总是不相信,曾经铁打的汉子,就因为妻子怀了孩子,想要给她增加养分,大冷的天到河里捞鱼虾,得了风湿病,在床上躺了一阵。看妻子生下了女儿,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又挣扎着爬起来满山遍野跑,挖草根剥树皮,想办法搞一点吃的回家。
终于有一天从山坡上滚下来,别人都没力气背他,还是自己爬回来的,躺到床上,再也动不了了,然后就说全身疼痛,吃不下喝不下。
其实也没什么可吃的,出去抢粮的部队全军覆没,钓鱼城的储备也越来越少。本来全城已经实行了配给制,开始每人每天还有八两米,现在更要勒紧裤带过日子了,后来就只有五六两了,再后来只有二两,供应士兵尚且不够,哪里有给百姓吃的?
为了给他治病,每天把孩子丢在他身边,翠翠出去给他找草药。一碗稀饭放在他的床头,回来还是那一碗稀饭,几乎没动。翠翠逼着他吃都不吃,喂到他嘴里,他都吐出来,只是说吃不下,他的病也治不好了,不能糟蹋粮食,让妻子多吃一点,才有奶喂孩子。
朱铁匠就用这绝食的方法,把自己送上了绝路,连抱孩子的劲都没有了。妻子出去半天,孩子找不到妈妈,饿得哭,爬出来摔到床底下,他要去拉扯,连同自己也滚下床来。
妻子用抚育孩子的奶汁喂他,终于回光返照,颤巍巍地抬起手,用粗粝的大巴掌抹去她的眼泪,心疼地说,“别,别哭……”
“你不该把自己饿死啊……”翠翠得遇了一个好丈夫,疼她爱她,现在却要把她扔下了,除了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剩下最后两口气了,铁匠拉着翠翠的手不忍离去,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该恨王立……还、还是该感谢……他,他把你给、给了我,你、你是个好、好女人,可是,没、没过上好……好日子……姓王的……他,他只顾享乐……长期没有,屯粮备荒了……才,才饿死了这么多人……我,我死了,你、你怎么办?……带娃娃……找他去,有饭吃……饿……饿不死……”
翠翠不听,连连摇头,哭得像个泪人儿:“不——我是你的人了,不找他——”
“听,听我的,为了女儿,活下去,她,是我的骨血……”还没来得及找人把他放上床,朱铁匠话未说完,就在地上撒手而去。
怎么自己就这样命苦啊?翠翠哭得昏天黑地的,平日里,她都是深居简出,与人都不交往,丈夫断气了,也没办法做道场,也不知道如何埋葬他。过去,朱铁匠还有个好朋友杜石匠,可是他也死了。就是找点钱,也没地方买棺材,因为山上的人死得太多了。
邻居张木匠说看她孤儿寡母可怜,愿意来帮一把手,可是没有力气做棺材,到她家转了一圈,说只有把家里的站柜装殓他,找了几个街坊,第二天送他上山。
没力气抱女儿给丈夫送葬,将她放在家里床上。待埋葬了丈夫后,回家只见房门大开,找不着孩子了,她头皮一炸,全身汗毛孔都丝丝冒凉气,大哭着奔到邻居家询问,大家都扭过脸不理她,只有回家发疯似地在床下、灶洞等地方乱找。
与朱铁匠拜过把子的张木匠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参加葬礼,端了一碗汤进来说:"别找了,娃娃再也找不回来了,还是喝了这汤,把自己命多保几天吧……"
翠翠不甚明了,端汤一看,里面有灰白色的肉块,居然浮动着半片小手掌。她毛骨悚然,手一抖,碗掉了,汤泼了,半片小巴掌捂在她的脚背上,她两手捧起,如受伤的母狼惨嚎不已。
邻居劝她:"你怕什么?这又不是你女儿的肉。"
早就听说山上已经易子而食,没想到落在自己的身上,翠翠恐惧地扔了手中的小孩子的肉,跪下来一把揪着他的裤脚不放:"我的女儿呢?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他掀开她,没好气地说:“死的又不是你家一个娃娃!为大家活下去,不都是相互异子而食的。”
"还我的女儿来──"她大哭大叫,声嘶力竭,喉咙里快淌出血来了。
又来了两个邻里,大家劝道:"这年头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你丈夫一死,女儿迟早也会饿死的,我们只待老天下雨,就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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