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等待他的是家中的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谁知道,一进门就如沐春风,让他感受到温暖的气氛。
翠翠抱着孩子在他和王玉的卧室中喂奶,王玉站在她身边,还在和言悦色地为她抹伤,见他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竖起一个指头在嘴前示意他禁声。
看她俩亲密的样子,仿佛天生一对好姐妹,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难道,王玉真的是坐在磨子上动脑子──想转了?他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儿子在翠翠的怀里已经熟睡,小脸恬静得如一块温玉,真想亲亲他,但想到他日后的命运,心里又罩上了乌云。
翠翠将奶头轻轻拔出来,再把孩子小心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埋头就出去了。
他小声问:"怎么让孩子睡我们床?不跟翠翠睡了?"
王玉把他拉到卧室外的堂屋再说话:"自家孩子自家疼,让金豆在我们身边也容易培养感情呀,你不见他对我都认生了?"
"那孩子夜里要吃奶怎么办?"
"上半夜我们三个睡,下半夜你们三个睡就是了。"
王立看她似真似假的口气,报愧地说:"我不过是笼络她,让她善待我们的孩子罢。"
"我当真了吗?你是逢场作戏,我也善解人意。吃久了荤菜还要换换素的哩。"
"你真是我的可心可意的宝贝呀──"王立伸手一搂,王玉身子就贴过来,他却说,"你说吃,我的肚子还真饿了。"
王玉也不恼,带他到前厅拍拍巴掌,有人上前侍候了,她吩咐道:"给老爷上中饭!"
没提往日所说的"酒菜"二字,他也没十分在意。端上来的东西把他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黑不黑,黄不黄,干不干,稀不稀的──"
"这就是我们的饭食呀!就这还不知能吃多久哩。"
"她们不是送还来一些米吗?"
她苦着脸说:"宫里这么些人,能吃几天?为了儿子,奶妈还要吃一份独食,你叫我巧妇怎为无米之炊?"
王立无话可说,喝了一口黑糊糊,一股怪味,又酸又涩,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他哇的一声全吐了。
王玉让人端来水漱洗,还亲自为他擦嘴,然后长叹一声:"唉,你还是一山之主,竟然让一个官不官、民不民的疯子强盗抢了,出告示给她撑腰,你这元帅当得窝囊不窝囊啊!"
"妇人之见!既成事实,我若不认同就与全城军民为敌,官逼民反,脑袋也会搬家!"
王玉突然扔了面巾,嚎啕大哭:"我好命苦啊──只说有了元帅丈夫身世有靠,谁知道,家中竟然让一个疯婆子寡妇闯进门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家也遭抢了,这苦到哪里诉呵──"
"你哭什么?难道和疯子一般见识?她就不是疯子,也是强盗之女,一身反骨,久走夜路,她总要撞回鬼的。"
这哪像掌管生杀大权的元帅?简直是个和事佬嘛!
王玉这才感到真正的悲哀:"宫中的食物吃光那天,也就是我们同归于尽的日子了,我本蒙你错爱,活到现在已是赚来的时日,可怜你正年富力强,文武双全之才,也要和那些贱民们一道为钓鱼城殉葬吗?更可惜金豆,那是你王家唯一的根呀──"
她大放悲声,把里间的孩子惊醒了,哇哇大哭,王立哪里吃得下那猪食一样的午饭,连忙进去抱孩子。王玉不但不压低哭声,反而跟进去抢过孩子,搂在怀里哭得更凶,"金豆呀──你投错了胎哟───早知如此,不让你到世上来受苦呀──"
女人哭,儿子哭,王立肚子饿得猫抓似的,也不知道哄哪个好。下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阵仗,一个个也不敢进来,只得去告诉了大管家王一。他有主意就把翠翠叫出来,说金豆哭了,要她奶娃娃去。翠翠不愿意把孩子放到王玉卧室,再一想,可能王玉怕孩子大起来不认生母,更有可能是想另外找奶妈,要赶她出宫哩,她可舍不得金豆呀!一听说孩子哭就马上赶来了。
"娃娃没吃饱就睡着了,现在是肚子饿了。"翠翠说着接过孩子,金豆就不哭了。王立本来心烦,对翠翠挥挥手,让她他带出去喂奶
翠翠抱起孩子出了卧室,本想回自己房间的,想起王玉说的,从今天起孩子就要在他们房间睡觉,要喂奶了再让人喊她,心头好不自在,半夜里让她进俩人睡觉的屋子给孩子喂奶,这不是明明羞辱自己吗?再加上这狐狸精霸占了自己丈夫,竟不允许真夫妻亲近片刻,又是打又是骂,把头发也拽下来一大绺,痛在身上,更痛在心里呀!
别看她后来又是陪礼又是道歉,一会喊嫂子,一会喊姐姐,不知又要玩什么鬼花招……自己反正是个苦命人,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了,离开这里能到哪里去呢?现在没有家了,更没有亲人,连个窝都没有,任她怎么办吧,还不是舍不得这么乖的娃娃!只有听她摆布了,因此也不敢走远。
既然他们在屋里,翠翠就只有在卧室外面厅堂奶孩子了,待他睡着了,也好就近放到他们床上去。孩子含着奶头安安静静地卧在翠翠怀里,卧室里面却清晰地传出王立沉闷的话声:"你还哭什么?我正烦着哩!"
"你要是个男人,就应该为我们娘儿母子烦嘛!"王玉总算不哭了,可是咄咄逼人。
"你不就是担心没饭吃吗?今天城下还给我送卤鸡来的哩。"
王玉赶紧问:"鸡在哪里?山上缺粮后,我有一年半载没见过鸡了,风干的鸡像柴棍一样,你有那么好吃的,还要回来吃饭?"
王立说:"你要真想吃,我明日让他们送来就是了。"
她的嘴一撇:"城下有你孝顺子孙吗?那样听你的?!"
"真的是汪良臣送鸡来的,他是都统帅,我怕有毒,给城上的士兵吃了。"
"又不是你的孝子,为什么要给你送好吃的?"
王立将嘴一歪:"只不过是奉安西王相的命令行事,要对我们采取怀柔策略。"
王玉一听,悲喜交加,却不露声色:"啊,是李德辉手下人!"
她如何得知李德辉是安西王相?王立头脑里的念头闪了一下,可没心思追究,又为自己的命运不济愤愤不平:"过去,他的大哥是蒙哥大汗的总帅,被我们打死了,也既往不咎,我还当他们今天攻城,哪知道依然是来求和的。"
“哦,连杀兄之仇都不计较,也算是有德之人了。”
“他也是汉人,但是满门都投靠蒙古人,”王立心中良知并没有完全冺灭,淡淡地说:"他们那种卖身投靠的官也不值得羡慕,男人不要脸,用良心换高官厚禄也是不难的。"
"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无身则无心,无心良存何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不将我带上山来,哪像今日这样担惊受怕,吃了上顿无下顿,再没几天就要饿死了!"
这**竟然还恋着当熊耳夫人的日子,他恼羞成怒,顺手推她一掌:"你怎么这样俗不可奈?至今还想委身异族人,也不怕万世留骂名?"
本来推得不重,她却就势倒在地上撒娇放赖了:"谁骂?我们女人无名无位,嫁个男人只图吃饱穿暖有个好归属,骂我何来?你不看天下,一片降帆出长江,文武百官都朝元,被骂的是你呀!"
"我忠君报国,功昭后世,谁能骂我?谁敢骂我?"
"你忠何君?保何国?"
"当然是忠的赵家天子,保我大宋啊。"
"哼哼哼哼,"王玉一阵冷笑,"钓鱼城巴掌大一块地方,不比当年的宋朝天下大吧;你本姓王,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可怜得很呀!不比大宋赵家那些王子王孙的官作得大吧?也没有他们与赵家关系亲密吧,他们早捧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献给蒙主了,而且诏告天下臣民放弃抵抗,归顺大元,尔等抗旨不遵,还算得上忠吗?"
"虽然恭帝被俘北去,可是还有陆秀夫等人拥立的卫王即位于福州……"王立底气不足,声音小多了。
"哼!赵姓娃娃,听人摆布,也算皇帝?!一个赵家小孙子,海上四处漂流,踪迹还不知在哪里?你怎样去忠?"
王立就像被逼到悬崖的逃犯,心理即将崩溃了,声音小得如蚊子哼:"即使国亡不能救,为官也该讲个'气节'二字嘛。"
王玉坐到地上,气势却压倒王立:"你提到做官,当官就要为百姓作想啊,就应该让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啊,你为官一场,就应该造福一方。但是,你困守孤城,弹尽粮绝,民不聊生,饥寒交迫,军民早就怨声载道了,你看到了没有?想过了没有?"
他何尝没有看到?哪里就不知道?全城崩溃的这一天眼看就要来临了,他害怕得很,之所以以尽量不出宫,尽量不去想,也就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在深宅大院中过一天算一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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