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的皇城格外寂静,除了马车前面悬挂的两盏灯笼外,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连月亮也被乌云所蒙,不见分毫清辉。
透过车窗看出去,微黄的灯光映着满城尚未撤去的缟素,别有一番凄清光景。
这满城缟素,要到李长歌正式登基的那日才会撤去,昭示着旧主时代的消逝,和新帝统治的来临。死亡的阴影终究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在人心中留下的影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座城市?
马车终于停下,李长歌看到了夜幕中那两盏有些刺眼的红灯,越发皱紧了眉头。
这并不是姬少重的风格,如此张扬,就算是在夜里,但悬着这样两盏灯,难道是怕别人看不到么?
虽然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但李长歌知道,暗夜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任何一点异动,很快都会被南宫昀得知。那么,这个用燕国使臣的名义约她出来见面的人,究竟意欲何为?
而且,送信来的秦川,至今都没有出现。
虽然不太相信他可能会遇险,但李长歌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念头,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些。
绣昙坚定地向她点了点头:“公主请放心。”
她已经拔出了腰间软剑,轻轻挑开了那座茶楼的门帘,率先走了上去为李长歌探路。
她才刚进去片刻,李长歌就听到了兵器交集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心头不由得一紧,立刻就要派侍卫攻进去救绣昙了。她才刚做出手势,侍卫们纷纷拔剑,茶楼内却忽得又撞出一个人来。
在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况下,那人影方掀动门帘,所有侍卫手中的兵器便齐齐招呼了上去。
那人出手极快,当先的三名侍卫失了长剑后,才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手腕竟在一瞬间都被一股大力卸脱了。其余人更是如临大敌般围了上去,将李长歌挡在身后。
李长歌在看清楚了那人身影后,皱眉拨开众人:“秦川?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秦川脚尖一挑,三把长剑便飞至空中,那三名侍卫认出了他,更不敢叫疼,咬牙用左手接住了长剑,齐齐躬身道:“属下失职。”
这些护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高手,然而仍不是他一合之敌,可见这人的武功已经到了多么高深的境地。
他今天的行为有些古怪,李长歌不由得生出一些戒心来,眸光警惕。
秦川这才笑道:“请殿下移步楼上,卑职有极为重要的物事呈上。”他的声音有些大,李长歌心下疑惑更重,若真是有什么重要物件,他应该低声私下禀告才是,眼前这一幕,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做戏。
而且,还是一场故意张扬的戏码。
“绣昙呢?”她身形未动,首先发问。
秦川嘴角笑意更浓:“在替殿下看着那件重要物事,一刻不敢错眼呢。”
李长歌略一沉吟,便从侍卫手中接过灯笼走了进去。怀疑秦川似乎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现在她的安全完全依赖于他的保护,周围的人也大多都是他挑选的,如果是想要对她不利,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能做到,根本无需这样大张旗鼓。
那么,便是另有深意了?
之前的异响又是怎么回事?
当灯笼的光线渐渐稳定下来,照亮了茶楼内部的情形时,李长歌先是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软剑,那是属于绣昙的。抬起眼睛之后,她终于明白绣昙为什么会因为吃惊而丢掉兵器了,也明白那堕地的重物是什么东西了。
灯笼散发的光芒被反射出去,眼前尽是黄澄澄一片。
那座破旧的茶楼中,竟然摆了许多黄金。在这样的情景和氛围下,就好像是一个古怪的梦境一样。
谁会在这种地方,摆放如此多的黄金等她前来?
李长歌困惑地抬起眼睛看向正笑得一脸贼相的秦川:“你……这是打劫了京城里所有的银号不成?”
被整齐地码成方阵的金锭已有一角被撞掉了些,金锭底部露出了方形的印记,似乎是一个字。
一般只有官窑出产的金锭才会在底部打上印记,李长歌蹲下身子,在凑近的灯光中看清了那个小小的纂字,竟是古体的“燕”字!
不仅如此,在那纂字的旁边还有另外一个较浅的记号,显然是后来打上去的。那个记号看上去有点像马,又像是鹰的形状。
秦川出声解释道:“这是燕国军中的记号。”
军中的记号,那就意味着……李长歌缓缓抬眸,眸底满是震惊,眼前的这么多黄金,难道都是燕国的军饷不成?
随着秦川手指的方向,李长歌看到最上面的金锭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的笔迹很是熟悉,是那人一贯的张扬笔触。
“古时千金难买一笑,唯有奉上万金,以消汝忧。”
短短两行字,一勾一提都似是他张扬眉目,若在眼前。
李长歌握紧了字条,难掩担忧:“挪用军饷是大罪,他这是疯了不成?”她不看眼前的黄金,却看向茶楼中并未遮住的窗口,仿佛在那其中看到了无数绿油油的眼睛似的,“还……还做的这般……”
她犹豫着停下了话头,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想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如果被南宫大人知道了,不知他会否连夜飞鸽传书,去向燕国老皇告发此事呢?”秦川朗朗地笑出声来。
长歌见他如此镇静自如,便知他已经和姬少重通过消息了,于是眯起眼睛道:“你故弄玄虚,连一封信都要假借他人之手,便是唯恐天下人不知吧?”
怪不得非要让那宫监送信来,南宫昀在宫中广布眼线,若是秦川亲身送来,必是神不知鬼不觉,唯有假手他人,才能如愿地透露出消息去。
姬少重这样一来,既用黄金解了她眼下的困境,又可在燕国放手造一番作为。只是……就算他有良计妙策,但这作军饷的黄金是货真价实地送了来了,这个亏空他又如何弥补?
仿佛是看透她心中所想,绣昙安慰道:“公子他既然这样安排了,就必然有计策可以两全,公主就不必为他担心了。”
李长歌苦笑,怎能不担心,他在那群狼环伺之地尚且时时刻刻挂心她的消息,她又如何能免除这牵挂之苦?但是,担心之余,她仍相信姬少重能闯过那血山火海,最终出现在她面前。
而他,也是这样相信着她的吧,所以送来黄金和这只字片语,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她亦会好好利用这一笔馈赠,不负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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