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难得的一宵安枕,黄金已经被秦川带人妥帖地运进了国库,而那张字条被她压在枕下,竟比道观中求来的平安符和太医的安神药更有效果。
谁说情意无价,堪比黄金?前世里她只求有情,南宫昀确然也符合她的所有心意,能寻来最扣动她心弦的玩意儿。
比如寂寞时一束春日里的嫩柳繁花,放在窗前以供赏玩;又比如是她望着满湖残荷感伤时,他送来的泛着清雅荷香的绣囊。
再比如古画一卷,新诗数首,每一桩每一件都能让他们相谈甚欢。
南宫昀送给她的礼物,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都是当时觉得又高雅又符合志趣的东西。然而,从前所喜爱的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的结果,再世为人,一切都被颠覆了。
姬少重,第一次送给她的当算是那枚箭头了,她从他背心处拔出的,几乎要了他半条性命的那支箭。虽然不是他亲手所送,却也一直被她当做纪念品看待,带在身边。
然后呢?多少次生死阵中相互扶持着闯过来,彼此早已熟悉的不必刻意赠送礼物了。
那么,这次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送她礼物,送的却是无论前世今生都觉得最庸俗的东西——黄金。
而且还是一笔数额巨大的金子,没有任何遮掩地送到了她面前。
然而,她却为之暗暗欣喜。
原来并不是只有美丽的礼物才是好的,华美的外表下隐藏的可能是险恶用心和蛇蝎心肠,而庸俗的背后……也未必不是真心。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连从前对她纠缠不休的梦境今夜都不来打扰了,李长歌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早朝结束后,她又像上次那样,把连铭单独留了下来。
这次她留心观察,却不见这人和南宫昀之间有任何哪怕是仅限于眼神上的交流。若不是已然确信他和南宫昀是一丘之貉,连她都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果然是做戏做得全套,就算是之前的计谋未曾得逞,连铭仍以对自己忠心的臣子的姿态留在这里,或许是在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李长歌嘴角勾起浅笑,那么,便让她把这个机会亲手送来吧。
“连大人,我希望你在大理寺的囚犯中替我寻觅一些做力气活的人手,若是有曾做过铁匠银匠一流的人才,就更好了。”
这个要求很是奇特,连一向老成持重的连铭都愣了一下。
宫中有御用的工匠不说,做力气活的宫监杂役就更多了,退一步说,若是宫里真有什么活计要做,去宫外寻觅人手也就是了,为何偏偏指定要大理寺的囚犯?要知道但凡是关押在那里的,都是犯了重罪不得见天日的人。
心中虽是如此想,但连铭深知作为一个忠心的臣子,对君主的要求不应提出任何质疑,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谁知那御座上的少女竟再度开口问道:“连大人难道不好奇,我要这些囚犯是来做什么的么?”她语声轻快,若有笑意。
连铭心中微震,却是低下头去,以斩钉截铁的口气道:“为人臣子,自然是毫无保留地遵从陛下的吩咐。”
“好啊,连大人真不愧为对我最忠心的臣子,”李长歌颇为感慨道,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么,连大人应该知道此事是要绝对保密的了。”
“臣遵旨。”
连铭这才明白这事的关键所在,并不是非要囚犯不可,而是因为囚犯的身份最能保密,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目光。
“连大人辛苦了。”她莞尔一笑,连铭亦知这不仅是一句客气话,还是催促他尽快去办事的,于是再次行礼后便躬身后退,直到退出数步开外才转身离开。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是低着头的。
不敢看那个如今披了帝王衣袍端坐御座之上的女子,更不敢面对她这样的信任,因为连铭知道在离开这座大殿后,他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去找囚犯,而是去找南宫昀,将此事尽数告与他知。
他们合作多年,连铭所能提供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消息。身为大理寺的官员,总是能在刑讯的过程中听到许许多多的秘密,而这些消息落在了正确的人手中,总会发挥出合适的作用。
一直以来,他认为南宫昀就是那个正确的人,也是他要辅佐的君主,至少比那个不问世事一味仁慈的先帝要好多了。
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后登上那宝座的竟然是四公主李长歌,还用了那样一种几近于诡异的方式,让朝中的几名要臣都齐齐倒戈。只可惜,无论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意味着成为了南宫昀的敌人。
对于敌人,那个人向来是不遗余力的,从前连铭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因为那个少女,曾用信任的眼光看着他,还曾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伸手扶住过他的肘弯……
真是可笑,连铭摇了摇头,想要将记忆中突然浮现的画面赶走。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不过是那样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接触,为什么要反复记起。是因为当时她清澈的目光,还是因为她的笑容?
面前突然投下的一片阴影打断了连铭纷乱的思绪,抬头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连大人,我家主人在老地方恭候。”
是了,南宫昀在一向用于接头的那座酒馆等着他。连铭挥去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犹豫,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束目光一直在跟随着他。那个尾随者之所以没有被发现,不仅因为他武功高明,还因为他保持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几乎从街头到街尾。
看着他拐进了小巷,秦川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地了,于是不再监视掉头回去。
偏僻的冷宫中已经架起了一座熔炉,在那里,这些来自于燕国的黄金都将被重新熔炼,打造成最普通的式样。
李长歌在那里听了秦川的回报后,眼中透出了然的神气:“这一次我们就静待其变吧,一旦有了消息,你就立刻通知那个人。”
秦川明知她说的是谁,却故意用惊讶的口气问道:“那个人是哪个人?”
李长歌狠狠剜了他一眼,嘴角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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