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极为宽敞,虽然已有些年头,却收拾得也分外整洁。不过云起并非奢华之人,偌大个后院,并没有太多仆从。
穿过后堂天井,花园之中三座小院点缀其间。走到此处,韦姜脚步却是一缓,好似前方有令她感到害怕之物。
云起指指位于正中的小院,正要介绍一二,却见韩冬迈开大步,径直向右边的小院走去。
宁静的小院,在清晨的阳光下,升腾起一缕薄薄的,好似轻烟的水雾。朦胧中,韩冬有种在时间中穿梭的感觉。
走进后院,只需将三座小院扫过一遍,韩冬心中就有所感觉,那间位于右边的小院,就是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而且方才婴儿啼哭之声,也是从这座小院传来。
院门虚掩,院内种植着几株寒梅,正是春寒怒放之时。一阵风儿吹过,带来扑鼻的芳香。其中却又隐隐掺杂着一股的母、乳的清香。
小院中只有三间正房,以韩冬冠绝天下的耳力,毫不费力的就能够听得清楚,就在正中的房间之内,一名年轻的母亲怀抱着婴儿,此时正安稳的睡着了。
“这里是小女云妍回门,在此暂住之所。”
到了后院云起才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怎么就把人带到了这里,只得小声解释。从一见到这名英姿勃发的青年起,在他内心之中就觉得非常熟悉。不知为何,极愿和他说些什么,就是看到他轻蹙眉头的样子,也有一种心安之感。
云起正要推门而进,却见韩冬在院门外站定,轻轻摇了摇头。云起不解之下,望向跟在最后的韦姜。只见韦姜神情木然,好似失魂落魄一般。
这时院中本是熟睡的婴儿,突然又出声啼哭起来。哭声立时将年轻的母亲唤醒,屋内传来一阵轻声安抚婴儿的声音。
云起不及询问韦姜,推开院门,着急的问道:
“妍儿,可是小冬还有些发烧?方才煎好的药给他喝了没有?王妈怎么不在啊?”
一连三问,尽显关注之情。房中年轻的母亲正在专心安抚婴儿,有些反应不来。良久才轻声回答道:
“小冬先前喝了药,倒是不烧了,就是有些睡不安稳。王妈昨日守了一夜,我让她先下去休息了。爹爹不是在大堂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今日没什么人吗?”
年轻的母亲声音极柔,应是因孩子病情好转,心情极佳,带着一股浓浓的甜蜜之感。
随着云起走到房门前,轻盈的脚步声起,年轻的母亲已抱着婴儿走了出来。女子一身鲜红,明眸皓齿,带着一股初为人母的丰、腴、娇、媚。
云起来不及劝阻女子要注意风寒,就见女子含笑的眼神落在自己身后,神色猛然一变,竟然手中一松,眼看怀中的婴儿就要掉在地上。
云起只来得及想到,应是韦姜面孔太过渗人,女儿家本就胆小,加之最近几日,看护婴儿耗费心力。这一见之下,顿时有些惊惧,一时竟失手将婴儿摔落。
小院之中倏然吹起一阵微风,以这院中三位常人的眼神,只觉好似眼前明暗瞬间转换了一次。就见一道高大的人影已站在了红衣女子身前,在他单手之中,正抓着就要掉落的婴儿。
韩冬手指修长,手掌极为宽大厚实,将这不足百日的婴儿抓在手中。虽然所用方式太过惊人,但却显得很是安稳。
红衣女子心情稍复,正要上前道谢,却看见婴儿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高大的青年男子。好似也知道方才就是这人救了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珠动也不动。稍倾,一张小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
云起已走上前来,顾不得道谢,轻声埋怨道:“清早正是寒气逼人之时,小冬才刚刚好转,你呀!你呀!”说话之间这才又转身对韩冬道谢。
韦姜站在门口不敢再进,神情更显萧瑟。她也知道就是因为自己,方才差点令婴儿跌落在地。
韩冬将婴儿递给红衣女子,随手一招,竟是让韦姜过来。几人走进稍显狭小的客堂,只见墙壁上挂满了书画。
这些书画已经呈现出淡淡的黄色,可见时间应不会太短。云起与红衣女子见韩冬在客堂上随意走动,好似自己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般,两人深觉奇怪,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韩冬在屋内走动之余,只是在书画前才会停留片刻,应是对这些书画极为关切。
一名仆从装扮的中年女子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云起这才想起示意韦姜请韩冬过来坐下。却见韦姜也只顾看着墙壁上的书画,眼中流露出一股伤感。不由轻叹一声,出声说道:
“公子,这里所有的书画都是太后当年所画。这么多年来,一直保管的极好,没有一丝损坏!就是位置也与当年一般,不曾改变一分!”
韩冬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这才走到椅子上坐下。看了看韦姜,随手在茶几上划了两笔。
“云师,这里可还有笔墨?”韦姜对韩冬的举动,倒是反应极快,已是赶紧问道。
云起点点头,轻声吩咐王妈速速取来。在大堂中时,他就已发现韩冬应是不良于言,这才会以字体与人交谈。这时一听韦姜之语,顿时明白过来。
不一会,王妈已取来纸笔,韩冬伸手接过放在茶几之上,只见手指如飞,眨眼间,纸上已出现了十一个大字。
“此次宁安之行,你不必跟随!”
韦姜心中一颤,抬头却看见韩冬眼神落在云起身上,知道韩冬是对云起所写,这才松了口气。
韩冬此语所含之意,却饱含不容置疑的坚定。令已清醒过来的云起有些恼怒,猛的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你自去你的宁安,我要如何,应该与你无干!”
不等韩冬有所表示,韦姜走上前来,轻轻碰了碰云起的手臂,示意他坐下好好说话。这才又转身将房门关上,好像害怕被人听到一般。
“韦姜,当年宫中传来消息,说你死于云水宫那场雷火之中,你这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见到韦姜的举动,云起这才想起,先前在大堂之中未曾问完之事来。一时也顾不得有他人在旁,向韦姜追问道。
韦姜脸色一僵,看了韩冬一眼,却见韩冬微微摇头,应是让自己不用回答。韦姜立时沉默不语。
“当年你非要进宫,说是要照顾小蓝,谁知竟然会变成这样。小蓝还令我在云家墓地为你建了一座衣冠冢!这又是为了哪般……”
韦姜脸色倏然变得雪白,在云起两父女的惊愕之中,已跪在韩冬面前,磕头不已。
韩冬放于身边的长形布袋,轻轻一挑,已将韦姜挑动站立而起。
“公子,当年是我心胸太过狭窄,见不得云……妃……这才……这才将你抱走,这二十八年来,我实在是后悔莫及,恨不能死了才好!”
韩冬倒是对韦姜所说,早就心中有数。云起虽不太明白,却也知道韦姜应是做了对不起面前这青年之事。又见韦姜话语之中,竟然还牵涉到云蓝,心中大惊,开口问道:
“韦姜,当年我一时好心将你收留,难道你就是如此报答我们云家的吗?说!你到底做了何事,竟然牵连上了蓝儿!”
婴儿最是敏感,好似觉得屋中气氛不对,在红衣女子怀中又啼哭起来。
韩冬见状,向女子招了招手,红衣女子不由的走上前来,将怀中婴儿交到韩冬手中。说来也怪,婴儿到了韩冬之手,立时止住了啼哭,竟然破涕为笑。
到了此时,韦姜已有放下所有顾虑之意,缓缓自怀中掏出一块碎布。这块碎布应是年头极久,呈现出昏黄之色。从外形上看来,布片应是一方手帕的一半。
布片之上绣了半朵粉红色的牡丹,虽然只有半朵,但已将牡丹华贵艳丽的形态表现的极为逼真。只从此点就能看出,绣花之人手艺非凡,已进入举重若轻的层次。
云起对这块布片应是极为熟悉,一见之下,脸色已是变得通红。激动之下,神情竟然有些恍惚,好似正陷入回忆之中。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你的?”
见韦姜点头,云起神情却又猛然亢奋起来,上前一步抓住韦姜双肩,连声发问:“这真是你的吗?那你为何到了今日才说起?这绣花……的人呢?”
问道最后,突然想到,如今自己也是年过半百,就是绣花之人还在世上,只怕也七十有余了。已是仰天一声长叹,朝阳中滴落一点晶莹的泪珠。
“在我七岁那年,母亲拿出这半条手帕,告诉我,多年前走失的哥哥也有这样半条手帕。合二为一,就是一朵完整的图案。……让我一个人去找哥哥!”
韦姜声音之中充满无助的伤痛,七岁的小女孩需要独自去寻找哥哥,只有一种解释,她在世上的亲人只剩下唯一的哥哥,而父母都已不在。
“我不知道哥哥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就连他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但娘亲总是告诉我,哥哥就在太阳落山的地方等着我……”
“一路上我很害怕,特别是到了夜晚,我只能不停地祈求……保佑我快点找到哥哥……要是老天能早点听到我的祈祷就好了,爹爹和娘亲就不会离开……”
在这番话语之中充满一个人全部身心的呼唤,就连韩冬也觉得无法怪罪任何人!
“那一天,你递给我一个馒头,我就知道,你就是我哥哥……后来……帮你清理屋子时,我看到了你真有这样半条手帕,老天确实听到了我的祈求!”
“那段时间我过得真快活,因为我找到哥哥了!看到哥哥每天也那样高兴,我决定不告诉哥哥……我害怕改变,我怕告诉哥哥之后,一切都变了!”
韦姜声音之中有种空乏的宁静,却使人感到一种无言的伤悲。历尽千辛万苦找到的亲人,过得很好,敏感的女孩,害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哥哥失去这样的生活,将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了心底。
只是这一切,却让人觉得太过冷酷,太过无奈!
“其实当年你如果告诉我,确实会改变一些东西!只不过……改变的是……我本来就把你当做妹妹,云伯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这一点不会改变!”
云起无奈的话语之中,隐藏着怜惜的情绪。只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已是过去,怎么也不可能从头再来。等云起再想开口时,突然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只有耳边传来韦姜空洞的声音。
“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更知道你……对云蓝的情意,所以我要入宫,帮你把云蓝带回来!可是……直到我将……放进滔滔江水,眨眼就不见踪影,我才知道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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