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应了?”庆昭帝搁下手中的紫毫笔,满意地看了看案上墨迹淋漓的大字。
“老臣斗胆许了她正二品的爵位。”沈相莫名地觉得下巴有点疼,这大抵是扯断胡须的后遗症。
庆昭帝眯了眯眼睛,哈哈笑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在朝堂上混了几天呀,就肖想起正二品的爵位来了,希望这小丫头不是因为爵位一时利令智昏才好。”
沈相微笑着一躬身:“老臣先前不看好她,不过现在嘛,倒是觉得陛下的眼光果然不错,是我老眼昏花,先前就觉得南止期要比她好。”
庆昭帝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怎么?才见了两回就改了态度。那个小丫头哪里值得你这般看重了?”
沈相苦着老脸:“她讹走了老臣手中的尚方宝剑。”
庆昭帝大笑:“有意思,谁不知道沈老相爷是有名的只进不出,竟然也有人能从你这拿走东西的时候。你跟那沐老狐狸不是最不对盘吗?倒是对他的宝贝孙女上了心。”
陛下这是怪他自作主张了。沈相苦着脸跟他诉苦:“陛下,我是跟那沐老儿不对付,可那沐归晚,比老臣的小孙女还要小上四五岁,若叫他知道了我欺负这么一个小辈,还不得笑话死老臣?”
庆昭帝扯了扯嘴角,好气又好笑:“你们哪,斗了一辈子了,还没有斗够啊?”
“老臣跟他斗了一辈子,习惯啦,他陡然甩手不干了,倒真叫老臣心底空落落的。”哼,沐老头那个狡猾的老狐狸把他推上了左相的位置,让他整日累死累活的,他却在家里颐养天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他一辈子要强,却输在了儿孙辈上,沐老头致仕,是为了给儿子沐清流让路,以免夫子俩同时身居高位,叫陛下忌惮。若不是沈家子孙不肖,他又何必这般辛苦?
“所以你才给朕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庆昭帝拿眼角觑他。
明明是他自己的主意,只不过他这个臣子乖觉,先帮他说出来罢了,现下却都安到了他头上。毕竟他这个左相的位置也足足坐了十年了,庆昭帝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沈相诚惶诚恐道“老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庆昭帝笑着哼了一声:“行了,别摆出那副样子,朕看着寒碜。”
沈相顺势站直了身子,琢磨了半晌,方才道:“其实那个沐归晚,懒散归懒散,磨练磨练,还是能堪大用的,也不知道沐老头修了几辈子才有这么一个孙女。”若是叫她就折在那里,实在可惜。
庆昭帝叹了口气:“朕何尝忍心,不过,你也看到了,这商会的首任会长人选可马虎不得,朝中资历深厚的老臣又不愿去,新人又难免资历不足,弹压不住。”
说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不过眼角很快又沉了下来:“这个沐归晚你是知道的,是个胆大包天的主,连在朕面前都敢撒野,谁面前都不会吃了亏去。更何况她身后还有沐家的支持,除了她,其他人都不合适啊。”
“老臣是担心,就算她的背后有沐家撑腰,恐怕也是压不住那边的局势啊。”
这下庆昭帝却是真心笑了:“沐家压不住,自然有人能压得住的。林千夜那副天塌下来也稳坐钓鱼台的性子,朕倒是真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才会着急。”
沈相啧啧嘴巴:“他当真是看上了沐归晚?”竟是很不甘心的样子。
庆昭帝觉得好笑:“行了,你那点心思朕还能不知道?之前心心念念想叫人家做你孙女婿,现在,你家最小的孙女也出嫁了吧?”
沈相不加掩饰地叹气道:“可惜家里的几个女孩子都没这福气。”家里的儿孙都不出色,最小的孙女阙茹最是聪慧,也有才名,可惜,跟林千夜却是没有缘分。看来,沈家注定是要败落了。
庆昭帝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是太会操心了。”
沈相点点头:“老臣如今也想通了。陛下,其实荀阳那件事,大可叫林相先去处理了,商会会长之事再徐徐图之,根基也稳固些。”
庆昭帝摇头:“不可,若叫白、楚两家缓过神来,这商会还如何设立?不若干脆这次借着雷霆之势,叫世人看到商会的存在。”
沈相小心翼翼道:“沐家丫头毕竟年幼,怕是不能长久地胜任商会会长之职。”
庆昭帝叹了口气:“老沈啊,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刀子嘴,豆腐心。你且放心,事成之后,朕不会亏待沐归晚的。”
若此事不成,陛下大概会拿沐归晚的人头祭旗吧?沈相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沐家丫头,我可是为你尽力了。可惜陛下不答应啊。
以陛下的寡恩,所谓的不亏待,其实有限得很。沐归晚如今就是陛下手中的试金石,成功了会磨光,不成功会磨断啊。
* * * * *
马上就要出发去荀阳城,归晚却没有忙着收拾行李,倒是气呼呼地抓着林千夜的衣襟:“林千夜,你个混蛋!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对花娘的?她,她怎么会成为李宴楼的继室?”
她狠狠地瞪着他,瞪着瞪着眼眶就红了,若非万不得已,花娘怎么可能会嫁了人?
林千夜眯了眯眼睛,马上便明白了红尘那家伙的恶趣味,他真的只告知了这个小家伙花娘的去向,却没有说明前因后果。他早料到了小家伙是这般反应,现在就等着看笑话呢!
红尘可恶,这个小家伙更可恼,竟然一点醋意都没有!善待?依旧把花娘带在身边才是善待吗?
林千夜不紧不慢道:“李宴楼如今是宣州州牧,年轻有为,花娘做他的继室,这样的结果不好?”
“可是,可是……”归晚手上松了一松,却是不服气道,“花娘明明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嫁给旁人?”李宴楼,今年三十有三,出身于书香门第,家中世代耕读,难得的诗礼之家,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州牧这个位置,倒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这位年轻的州牧,去年新娶的继室柳氏就是花娘。
林千夜却是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把她身上的重量不着痕迹地转移到自己腿上:“你知道她是李宴楼的继室,可知道李宴楼和他的新夫人感情深厚,恩爱异常?”
归晚只觉得身上轻松了些,浑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嘀咕道:“嫁都嫁了,换做是我,为了叫自己好过,也不介意演一演夫妻恩爱的戏码的。”反正她就是认定了花娘是被强迫的。
林千夜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万一嫁给了狄希晨,你也会跟他演夫妻恩爱的戏码?”
“那是两码事,不要转移话题!”归晚狠狠地道,松松握着他衣襟的小手又紧了紧。
看来真是钻了牛角尖了,林千夜拍拍她的背:“既有功夫跟我发脾气,怎么不叫上你家那个小毛孩,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要问的,归晚存了跟林千夜当面对峙的意思,唯恐松开了他的衣襟就懈了气势:“来人,叫小十九进来!”
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很快进了屋,归晚坐在林千夜膝上,小手抓着林千夜的衣襟,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她自认为很有气势的姿势落在旁人眼中是多么暧昧:“小十九,你且说说,李宴楼的继室是怎么回事?”
十九倒一点都没被眼前这幅景象给惊到,只瞥了一眼,便敛了眼睫。
林千夜扬了扬眉,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定力,看来小东西家的这个玩伴,资质倒是不错。
只听得小十九道:“公子姐姐,不归阁的情报你听了一半,另一半我刚想跟你说。花娘本名叫柳琢顔,本也是大家闺秀,十五岁家逢巨变,家中男丁被流放,女的则充为私妓,恰好楚家三公子楚兰若遇到,买她做了姬妾。四年前楚兰若放她自由,一年多前,她遇到了李宴楼,为李宴楼的真情所动,嫁他为妻。”
“李宴楼本就跟柳琢顔有婚约,李宴楼对他十分爱重。成婚后两人形影不离,她现在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近日,李宴楼回京述职,她跟着来了,他们夫妇不日便要回宣州了。”
看到怀中呆愣住的小人儿,林千夜勾了勾唇角:“好了,你先下去吧!”
归晚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抓着林千夜衣襟的手,傻乎乎地道:“花娘要有小宝宝了?”花娘的性子她如何不知,若不是真心爱那个男人,断不会为他生儿育女。真心是,太丢脸了。不归阁那人的神情,分明是说花娘过得不好嘛!她怎能不急?
林千夜挑了挑眉:“所以?”
怪道他那么有耐心,叫了小十九跟她解释,原来是要跟她秋后算账。
归晚干巴巴地笑道:“右相大人,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您大人有大量。”瞧着他皱巴巴的衣襟,更是心虚,好半天才抑制住把它抚平的冲动。
林千夜懒洋洋地从几上端起茶盏,递给她。
归晚面露哀怨:“可不可以不喝?”
“或者亲我一下,二选一。”林千夜一直很民主。
归晚本想拂袖而去,反正她马上要去荀阳,他还能追过去算账不成?但是……她被逼着喝了这两个月怪味道的“花露”,就这么算了?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想到报仇二字,一时恶向胆边生,她含了一口“花露”,仰起头,突然吻上了他的唇,原本打算哺进他口中。奈何敌人太狡猾,一番唇枪舌剑下来,还是一滴不漏地进了她的肚子。
林千夜蹭了蹭她的唇角,戏谑道:“唔……其实,味道比预料中要好点。”
这句话着实是一语双关,既调戏了她一回。更叫她知道,其实,他早就预见到这玩意儿很难喝。他就是整她玩的。
林千夜倒还真有法子把这东西味道变得好一点,只是,每次变着法子骗她喝下,看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皱不拉几的小脸也是一件趣事。若叫她甘之如饴了,他哪来的乐子?
归晚气极了,只想拿剩下的“花露”泼他,只听得他闲闲地道:“我倒不介意像方才那般喂你。”
她立马识时务地乖乖把茶盏凑到唇边,忍着,忍着,这是最后一次受他“虐待”了。
林千夜戳戳她的小脸:“明日便去荀阳?”
“不,李宴楼不是要回宣州吗?正好是顺路,我想搭一回顺风车。”她仍是不放心花娘,还是亲眼见一见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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