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晚以公务紧急,一时找不到人护送为由,搭上了李宴楼的车队。既然是同朝为官,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李宴楼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归晚有意亲近花娘,只没想到最先跟花娘熟络起来的会是甜儿。
甜儿性格跳脱,又直来直往,对花娘那圆鼓鼓的肚子只觉得好奇有趣,时不时会凑上去摸一摸,花娘对她,竟是比旁人都要和颜悦色。归晚能跟花娘坐到一处,竟还是托了甜儿的福。
秋高气爽,连日天气晴好,一路上的风光可堪描画。归晚只带了苏苏甜儿并十九三人,并车夫阿朴,一辆马车,外加两匹马,可算是轻装简从了。
甜儿是个闲不住的,总不肯坐到马车里,大半的时间是跟小十九一样骑马,此时,她正侧坐在马上,跟李家的几个丫鬟炫耀小十九刚帮她逮的小灰兔。
苏苏觉得她丢了主子的脸,免不了要训斥几句,见她仍是不听,气呼呼地威胁:“你看看你,成日只知道玩,哪有半点丫头的样子?再胡闹,就叫主子卖了你。”
“公子才舍不得卖我呢!”归晚有恃无恐,“要卖也是先卖苏苏姐。我嘛,就算是嫁人了,也要给公子当管家小娘子的。”她大大咧咧,毫不害臊地将“嫁人”二字挂在嘴上。
“为什么要先卖我?”苏苏脸黑了。
“因为苏苏姐又聪明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甜儿掰着指头很有自知之明地道,“像我这么贪玩的丫头,也只有公子才会喜欢我了,公子不要我了,我就会很可怜,很可怜的。所以,公子肯定舍不得卖了我。”
“噗……”花娘在马车里听了个一清二楚,倒是笑了,“沐小姐,你家的甜儿真的很可爱。”似是觉得在她面前只夸她的丫头不好,又加了句:“遇到沐小姐这样随和的主子,倒也是她的福分。“
归晚笑道:“她年纪还小,自是最爱玩的时候,大概过两年性子就会稳重些。我倒私心希望她一直都是这样子,瞧着便心情好。”
花娘点了点头:“这样直爽又活泼的丫头真的很少见。”她是真心喜欢甜儿。
归晚点头笑道:“太活泼了些,简直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
“原本我以为甜儿只是普通的侍女,还动了求沐小姐将她让给我的念头,如今,却是说不出口了,看得出来,沐小姐本就待她亲如姐妹。”
归晚倒是诧异了:“夫人为何想到要甜儿?”花娘从来都是个怕麻烦的人,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便知道她的性子实在没大多变化的,对不相干的人,其实淡漠得很。
花娘一笑,神色间竟是带了落寞:“我原有一个叫蔷薇的妹妹,也像甜儿一般活泼可爱,她人也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可惜,待错了地方,看到甜儿,便不知为什么想到了她。”
归晚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涩,原来,她和花娘都是在甜儿身上寻找蔷薇的影子。
她如此纵容甜儿,是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自己,只想护着她平安喜乐,只望她此生都用不到算计,永远不用被逼着长大,欢乐不知愁。花娘却把甜儿当作了当年的蔷薇。
花娘一直记得她的!可惜,真正正正的她坐在面前,花娘瞧着她的眼神却只有陌生和有礼。可见,这些年来,她真的是变得太多太多了,多到和她朝夕相处的花娘都一点认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她原不过想确认花娘过得好不好,本就没有相认的意思。毕竟,蔷薇早就死了,而今她只是沐归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沐大人,前面就是客栈了,强行赶路只怕会错过宿头,不如今日先住下可好?”帘外是李宴楼的声音。
归晚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挺着肚子的花娘,打起帘子,微微笑道:“如此甚好,全凭李大人安排了。”离天黑起码还有一个半时辰,这附近,她却是来过两次的,前面六十来里,便有另一个小镇可以落脚,天黑之前也是可以赶到的。如今他不惜撒谎,只怕……
花娘是何等人?在小园那种地方练成了精的,自是注意到了归晚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爽快地道:“我家夫君怕我累着,想叫我早些休息。怕是在沐小姐面前耍了小聪明了。”
归晚敲了敲扇子,笑道:“夫人伉俪情深,着实叫人艳羡。”
花娘抿唇一笑,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她的夸赞。
小镇不大,仅这么一间客栈,平日里的客人倒是不多,而今突然间来了归晚这么一大帮人,客栈仅有的一个跑堂忙得团团转,连老板娘也不得不出来帮忙,幸而他们都是各自带了下人的,安顿起来就快了不少。
用完晚饭,花娘他们果然早早地歇下了。正好客栈大厅里两个行商谈起荀阳城的事,归晚便留下听了一耳朵。
行商甲道:“你不知道,如今那荀阳的米价,高得十分吓人。一些百姓不知听了谁的流言,有的说我出云国糟了蝗灾,有的说要打仗了,甚至有人说出了瘟疫,说什么的都有。再这样下去,不出事也该出事了。”
行商乙近日却是没去过荀阳的:“怎会有这等可笑的流言?朝廷没有发文安抚吗?”
行商甲哧了一声:“发文安抚?安抚有个屁用!家里拮据点的,已经买不起米了,对百姓来说,没饭吃,那就是天下大乱了。他们饿着肚子,哪里还能听进去朝廷公文上那文绉绉的话?自然更相信那些无稽的流言了。”
话虽糙,理却不糙。行商乙到底也是走南闯北的脚商,多少有些见识的,细细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是运河清淤运不进粮食,就是连我都不信的,怕是楚家快不行了。”
行商甲连连点头:“说是楚家内讧,如今,楚怀良正霸着楚家的生意不肯放手呢,楚家现在的小家主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商乙拍着桌子,忿忿不平:“大象相争,踩死的却是我们这些蚂蚁。他们这些贵人,分明是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当成了争斗的筹码。”
归晚无意识地将手中的香木扇子开了又合上,如果那两个行商说的话属实。荀阳城中的流言,有问题!
荀阳的米价浮动,确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内讧,这其中,却也有白家的影子。白、楚两大皇商在朝中屹立了百年,握着出云国的命脉,而今庆昭帝动了要削弱皇商的意思,试问,到口的肥肉,生生叫人挖出来,换做谁都不乐意的吧?
可是尽管他们拿了荀阳七八十万百姓的口粮相要挟,却不敢做得太过出格,也肯定不敢编派这样不利的流言。要知道,引起百姓恐慌,一旦百姓们开始大规模地流亡,他们所要承担的,就是抄家灭族的谋反大罪了。目前的形势,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荀阳城的情况已经失控了!
得叫人去好好查一查,归晚刚站起身准备回房间,却听到有人把客栈的大门拍得震天响。
“来了来了。”唯恐那扇门给敲穿,小二冲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的人,却是缩了缩脑袋,今天都怎么了?客人都挤到一处去了,只好转过身来望着老板娘。
老板娘见了门外那些人的阵仗,却是勉强笑道:“诸位客官,小店已经客满了,再住不下了。”
开了多年的客栈,她还是有些眼力的,眼前的这些人非富即贵,一个招待不周,就能把人给得罪了,可是,先前住进来的那些客人,看起来也很有来头,与其两边都不讨好,还不如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后面这批客人:“小店如今也只有普通的房间五间,还有两个大通铺了,客官人多,身份又尊贵。前边六十里,就有……”
只听得一个女子倨傲的声音道:“这是二百两,今晚,你们家店我们包了,另外,速速帮我找个大夫。”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老板娘眼睛一亮,却仍是摇头:“客官来晚了,小店确实是客满了。”做买卖也要有仁义,岂能见钱眼开?
有人呵斥了一句:“大胆,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这位是诚王殿下的侧妃娘娘。”
诚王侧妃?归晚愣了愣神,看来是碰上老熟人了。
老板娘吓了一跳,一时不知所措,几名侍卫一下子拨开她,直接闯进了院子,几步冲进了大厅:“这家客栈我们今晚包了,你等速速离开。”
归晚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便要往楼上行去,在林千夜的“虐待”下养成的习惯,这个时辰,她该去洗漱,再翻会书,便该睡觉了。
却不知客栈老板娘此时正是六神无主,剩下的人中怎么看都是归晚身份最尊贵,也顾不上许多,拦在了归晚面前:“客官,您看……”竟是跟她讨主意的意思。
那些侍卫自然将目光都转向了归晚:“你,听到没有?这家客栈我们诚王府包下了。”
归晚摇了摇扇子,懒洋洋地答道:“诚王府?倒是好大的威风,你是什么东西?叫你们家北悦宁亲自跟我说话。”该摆谱的时候就该摆谱,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她这话一出,不只在场的那些侍卫,就是老板娘,也是倒吸了口冷气,这位小姐,好嚣张的口气!
不多时,诚王府的几个主子走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赫然就是茜袖和步星月,而跟在她们身后,皱着眉头的,赫然就是林序。
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这位小姐,我们此番确有急事,这家客栈,烦请让我们一让,我愿出三倍的房钱。”先开口的,是茜袖,难怪方才声音听着耳熟。当年还是诚王身边一个毕恭毕敬的侍女,而今这侧妃娘娘的谱也摆得毫不含糊,可见,时间这玩意,委实神奇。
只因茜袖的语气不善,甜儿双手一叉腰,气势十足地道:“我们家公子最不缺的就是几个闲钱,就是本姑娘,也是不缺钱的。我现在出十倍的价,请你们离开,别扰了我家公子休息。”说完竟是开始掏钱袋,一拿就是一把银票。倒是惹得苏苏瞪了她一眼。
众人目瞪口呆,这主人嚣张也就罢了,哪有一个丫头还嚣张成这幅样子的?
见众人都拿眼瞧她,归晚一合扇子,掩了唇边的笑:“她的话,便是我的意思了。”
“你……”茜袖自从当上了侧妃之后,何曾有人顶撞过她,瞪着归晚恨不能把她撕了。
“好了,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开口的竟然是步星月,“老板娘,劳烦你帮我们收拾下那五间剩下的客房。下人们叫他们在通铺将就一夜便是了。”
还有侍卫不满,被步星月瞪了回去:“你们,在院子里扎营。”
一番安排下来,竟是有条不紊,看来这四年的光阴,倒是叫步星月和茜袖的性子掉了个个。
接下来,又是叫老板娘请大夫,说是小世子病了。
老板娘十分为难:“我们这小镇上哪有什么正经的大夫,别耽误了贵人的病才好。”
归晚他们这才发现茜袖旁边的奶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奶娃娃,脸色青紫,看似十分不好。
方才主子和甜儿两人把人家都得罪了个遍,人家好歹是诚王府,苏苏便有意修复关系:“主子,您不是会施针看病么?”
一时间茜袖又朝归晚看了过来,就连一直不说话的林序,也多看了归晚一眼。归晚**,这苏苏才是惹祸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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