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的阵仗,该是去冀门关找诚王的,去冀门关,宣州是必经之路,归晚可不想接下来的路上跟他们扯什么关系。她方才不客气的表现,就是想远着他们,谁想到苏苏会来了这么一句。
她翻了个白眼:“我什么时候会看病了?”
苏苏拉了她的衣袖:“主子,那孩子看起来情况不妙……不然,你就……”主子一手飞针使得极好,先前甜儿染了风寒,也没请大夫,主子开了两帖药就好了,想必主子医术是很高明的。即便是不高明,帮人家看一看,也不打紧。
归晚拿扇子敲了敲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不过是久病成医,多少知道点医理。可你看那孩子,万一看不好,岂不是惹祸上身?”
苏苏方才出声一则是希望主子不要得罪了诚王,二则是同情心作祟,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归晚这么一说,她想了又想,终究叫同情心占了上风:“不会吧?那孩子看起来好可怜呢……”即便看不好,他们也应该不会怪到主子头上吧?
归晚仍是摇头,有多少斤两自个儿清楚,她可不想担治死了诚王唯一儿子的罪名。
“这位小姐留步。”见归晚要走,茜袖疾步向前,唤住了她,“方才是我莽撞,得罪了小姐,还请小姐不计前嫌,救救我的孩儿。”
归晚摇头:“夫人言重了,方才是我家婢子玩笑,我并不懂看病的。”
茜袖哪里相信她的话?何况大半夜的,镇上又没有像样的大夫,她难得纡尊降贵了一回:“不论如何,还请试上一试。小姐大恩,我诚王府必将报答。”
归晚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我说了不会看病。”
茜袖眼里立马盈起了水光:“方才下人们无理冲撞了小姐,是我们不对。您家侍女都说了,您是懂医的。我们再怎么不对,孩子总是无辜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小姐,您就忍心见死不救吗?”
要说没变,茜袖就是这点本事没变了,总是一副贤惠可怜的样子,三言两语把别人说成了坏人。
这下连苏苏也听出不对了,皱了眉头:“这位夫人,请慎言,你家孩子病了,又不是我们主子害的。”
茜袖擦着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一时情急,若说错了什么,还请不要见怪。我给您跪下了,求求你们行行好……”
得,惹上狗皮膏药了。
自然,诚王府的人不会真叫她跪下,她堂堂一个侧妃,世子的亲生母亲,若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跪了,王爷的脸往哪搁呀?是以,她刚刚曲了膝,便被侍女们给架住了:“侧妃娘娘,万万使不得。”
她便顺势站直了身子,惹得步星月嗤的一声,她顿了顿,仍是一脸恳切地望着归晚。
步星月未说什么,倒是茜袖这装腔作势的一跪,叫诚王府的侍卫们群情激奋。不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吗?叫你给世子看诊是给你脸面,侧妃娘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倒真当端起架子来了。当下七八个侍卫拔了刀,把归晚三人团团围住。
“别给脸不要脸。还不给小世子瞧瞧?看不好,老子要了你的命!”
“妈的,再摆谱小心老子剁了你。”
“刚才不是很牛吗?怎么一声不吭了?”
苏苏咬了唇,惭愧地低下了头,那些人,真的不值得同情,她,给主子惹麻烦了。
七八把钢刀在烛光下倒是寒光锃亮,归晚淡淡地瞧了一眼,不甚在意地靠着栏杆:“果然,手中有了军权就是不同,诚王府是越来越威风了。”
这句话,不可谓不诛心!若叫有心人传了出去,对诚王可是大大的不妙呀,林序凝眉望着归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似曾相识。
前厅这么大的动静,把花娘他们给惊动起来了,李宴楼安抚妻子睡下,自己过来查看情况,见诚王府的人明火执仗的,围住了归晚主仆三人,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甜儿撇撇嘴:“没怎么,就是这位夫人好大的威风,要抓了我家公子给她的小儿子看诊,看不好,就要叫我家公子抵命呢!”
李宴楼跟归晚相处了几日,对她颇有好感,此时自然要出言回护:“荒唐!沐大人什么时候会看病了?”
沐大人,本朝能称得上大人的女子,还真不多,又是姓沐的。这穿着男装的女子,除了沐归晚还能是谁?难怪这么嚣张。她敢当着陛下的面奚落狄妃,又岂会把小小的诚王侧妃放在眼里?
诚王府侍卫们不知不觉收了手中的兵器,往后退了一退。
那老板娘见诚王府那边连亮晃晃的刀子都亮出来了,胆战心惊,缩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闯。见到李宴楼,突然眼睛一亮,拍了拍脑门:“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位客官,您家不就有一个大夫随行吗?方才还给你家夫人把脉来着。”诚王府的小世子若是死在她这客栈里,她还要不要活了?
林序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细细观察归晚的一举一动。如今知道了归晚的身份,又见李宴楼气度沉稳,能跟归晚随行的人,来历岂会简单?
怕茜袖再把气氛弄僵了,他上前躬身道:“这位兄台有礼,是这样的,这位夫人的儿子两个时辰前得了急症,现如今昏迷不醒,这镇子上又没有像样的大夫,若兄台家有随行的医生,还请周继一二。”
林序温文尔雅,话也说得客气,李宴楼再看看那小孩,果然情况不妙,他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将心比心,自是不好拒绝:“去请方大夫来瞧瞧。”
不多时,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大夫被人带了过来,一番望闻问切下来,他脸色凝重:“这位小公子得了盘肠痧,又拖得久了些,我也只能尽力一试,至于能不能成,就得看小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所幸诚王府那边的药材带得很足,他施了一回针,又叫人煎了汤药叫人灌下去,不多时,那孩子的呼吸竟是平稳了些。
方大夫也略略松了口气:“再过一个时辰,再喝一副药,过了今晚若是无事,便是无碍了。”
自始至终,步星月都在冷眼旁观,听方大夫这么说,便知道这孩子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哼了一声,回了房间。归晚等人也都散去了。
第二日,李宴楼等人正准备上路,却见茜袖迎了上来:“妾身诚王侧妃吴氏,昨日谢谢这位官人施以援手。”
李宴楼早就猜到对方大有来头,却不料竟是这么大的来头,略略一怔,便已恢复常态,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必介怀。”
“这是应该的,除了道谢,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小儿的情况还有些不稳,能不能,先把方大夫让给我们?”那个方大夫医术倒也过得去,若能叫他随行,就再好不过了。
李宴楼不快,这人,太得寸进尺了。琢顔今年二十八岁了,因年岁有些大,又是头胎,他格外小心谨慎,随行的方大夫,是他重金聘来的妇产千金科的圣手,专为琢顔调养身子的。昨日帮他们一把,那是出于道义,可也没有义务把大夫送出去做人情。诚王府,那又如何?
“夫人的请求,请恕我不能答应。”
茜袖一愣,昨天夜里,他不是好说话得很吗?她搬出了诚王侧妃的名头,以为他会看在王府的面子上把大夫乖乖送上,不料遭到这样冷淡的拒绝。
林序瞧了步星月一眼,见她依旧不闻不问,叹了口气,怕再出了什么差错,只得上前打圆场。幸而李宴楼对他印象不错,说了几句,便知道李宴楼一行是去宣州,与他们也是顺路。林序便跟李宴楼商议好了,一块上路,若出了什么事,能借用一回他们家的方大夫。
归晚暗自叹了口气,冤家路窄,躲不掉的终究躲不掉的啊。
那边茜袖越想越憋屈,叫人快马给悦宁去了信,悦宁对这唯一的小儿子素来十分着紧的,竟是放下军务,快马赶了过来,三日后,在离荀阳还有百多里的驿站上与他们碰上了。
见到儿子瘦了一圈的小脸,说不心疼是假的,他冲着步星月发了一通脾气:“从京城过来二十多天的路,谧儿还小,你竟不叫个御医跟着。你是怎么当王府的当家主母的?”
步星月冷笑了一声:“我倒不知道,我原是王府的主母。”说完转身便走,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
甜儿刚好躲在一旁,瞧了个分明,暗自咋舌,早就听说诚王和诚王妃关系不好,今日一看,何止是不好,简直跟仇人似的。
悦宁早就注意到有人窥视,冷喝了一声:“给本王滚出来!”
甜儿瞧了瞧四周,似是没有其他人,吐了吐舌头从大树后走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方才在这里歇脚,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悦宁倒是愣了一愣,她一脸天真,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竟是毫无惧意,他依旧冷了声音:“你是谁家的丫头?不知道旁人说话时,要躲开些吗?”
甜儿一脸无辜:“你们说得太快了,没等我躲开,你们就说完了。”
这理直气壮的神情,竟是跟某人如出一辙。悦宁竟有一瞬间的恍惚,看着她的眼神中便带了探究,甜儿被瞧着心里发毛,往后退了退,竟是转身就跑。
悦宁鬼使神差般追了上去,谁知那小丫头分外狡猾,左弯右拐地跑进了一个院落,急急地与一个年轻公子说了句什么,就躲进了房间里。
他不知为何今日分外执着,直接绕开了那位年轻公子,便要去逮那小丫头,却不料那位公子手一抬,一把香木扇拦住了他的去路:“婢子年幼顽皮,不知何处得罪了诚王殿下?”
他不耐烦地转过头,不期然撞进了那双似倒影着漫天星辰的眼睛。这双眼睛啊,他方才想到的那个人,正是生了一双这样的眼睛,他如坠梦中,顿时心中一荡,一把抓住她,唤了一声:“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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