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韬一席话,苏青黛一杯酒,彻底打开了宴席的话匣子。片刻前还算规矩的宴席忽而变得混乱,这边来一人敬酒,那边过一个攀亲,人声嘈杂,觥筹交错,酒乱人更乱。
高居万人之上的左丞相能镇得住庙堂,却镇不住酒香四溢的宴席。眼看所有宾客一窝蜂跑去围着苏青黛,牧宗瑞一个头八个大,与夫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可奈何哭笑不得。
旁人容不得贺韬专美于前,贺韬当然也不高兴看一群人抢了自己的风头,被挤到一边后脸拉得老长,气哼哼坐到薛永身旁:“这些人也太没规矩了!薛公尚未说话,他们怎就敢吵吵嚷嚷上前胡闹?论身份地位也好,远近亲疏也罢,薛公哪一面不是最该列在首位的?”
薛永裂开已经不剩几颗牙齿的嘴哑笑,眯着眼抚起垂胸长须,眼角余光瞥向贺韬:“我这老不死的可不想与年轻人争。贺家小子,你想出风头尽管出,别拉着老头我下水给你当枪使。这摊子烂泥坑,老头子我还不打算涉足。”
弯弯心思被毫不留情点破,贺韬也只是没脸没皮一笑,不过多了几分生硬。及至他憋着股火再朝苏青黛望去,那边就更加热闹了。
“祁南王府付之一炬,苏家在都城内仅剩几处破旧小宅,无论哪一边要修葺重建都不是件简单的事。”国子监丞图高正坐在苏青黛旁侧席上,一副忧虑表情道,“牧左丞清正廉明,相府尚不如四品官宅邸宽敞,加之他家大公子尚未婚娶,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久居此处不太合适啊!“
不等苏青黛回应,号称徒弟遍都城的永昭棋社老板侯纵横嗤笑:“图监丞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怎么把人请到自己府上吧?”
侯纵横一句话令图高正哑口无言。图高正悻悻转头假装与其他人闲聊,只当没听见这揭了自己老底的刺耳质问。紧接着,侯纵横占据里苏青黛最近位置,从袍下端出一方上好端砚,质地竟不亚于牧宗瑞书房置于高阁只供欣赏那一方。
“苏家侄女看样子就是个喜欢诗书笔墨的姑娘。这方端砚是先帝当年称赞过的,始终不舍得拿出。如今见苏家侄女一身书香气,我总觉着再藏掖实在浪费,不如当做见面礼赠与苏家侄女吧。”
人群中有几人低低惊呼,算是认证了这方端砚的名贵。
苏青黛仍是那幅没什么笑意的表情,清淡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侯老板好意心领,只是这砚台过于贵重,青黛受之有愧。”
侯纵横自然费尽口舌百般相劝,希望苏青黛收下。几番推辞后,苏青黛却把多少人暗暗羡慕的大礼推给了另一个人。
“不如这样好了。侯老板的心意我领着,这砚台便转赠牧家表兄吧。这些时日寄宿舅公家没少添麻烦,我又没什么可表示的,正好借花献佛了。”
候纵横略显迟疑,人群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常溯城内谁人不知道牧天枢是个什么德行?这等好东西给了只会吃喝玩乐的首席纨绔子,那不是暴殄天物么?不过话说回来,苏青黛公开说要将礼物转送,候纵横不答应便是小家子气,就算心疼也只能咬牙应允了。
亲眼看候纵横勉强堆笑点头,至此,苏青黛才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朝着楼堂门口看去:“表兄还是进来说话吧,有些人大概张望得脖子都酸了。”
突然被点明让牧天枢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连忙抹了抹脖子:“啊?我脖子也没怎么样,真的……”
眼瞅自家大公子又要丢人现眼,牧宗瑞索性背过身去不看,一把胡子气得直颤。好在牧天枢身侧还有最擅察言观色的封墨恭在,暗暗一捅,目光示意牧天枢放规矩些。
硬着数十道藏满轻蔑嘲讽的视线,牧天枢浑身不自在地走到桌边,捧着那方砚台看了又看。候纵横送礼没送到正主手上,心疼得正滴血,干脆也转过身,和牧宗瑞站到同一角落。
“难为表妹还惦记我,可是这东西我拿着有什么用?我又不写字画画的。”牧天枢耿直撇嘴。
“表兄不喜欢,那就再转送给喜欢的人好了,那边不是早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么?”苏青黛端端正正坐在席上,语焉不详。
牧天枢越听越迷糊,张望一圈看见门口苦笑的封墨恭,这才恍然大悟,捧着砚台颠儿颠儿跑去。莫名其妙混了一份大礼的封墨恭没有惊喜,倒像是被坑了一般怅然,朝堂内的苏青黛遥遥拱手:“苏姑娘这份‘情谊’,在下会记得的。”
苏青黛不回应,也不看他,仍风轻云淡般与其他环绕周围的人寒暄。只是敏锐的人都会觉察到,此时堂内气氛已与之前大为不同。
薛永觑着被人众星捧月围在中央的苏青黛,似是有了几分兴致,端起杯酒,低语如若从牙缝中挤出:“这丫头,不是善茬。”
薛永声音极小,而堂中吵闹声正大,哪怕坐在旁席的人也听不真切,唯独他身后始终垂手侍立的年轻人听入耳中,恭敬弯腰附耳。
“塘儿也觉得她不简单。这场本该不动声色相争的家宴,因着她不循常理的举动乱成一团。她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不懂礼数乱来,这塘儿就看不清楚了,还请外公点拨。”
薛永咧嘴,目光中陡然绽出猎人似的精光:“她在搅局,存心为之。”
年轻男人似懂非懂,独自琢磨半晌仍未能参透。薛永大概不满年轻人愚钝,收起笑容哼了一声,借低头饮酒机会,自言自语似的低低嘟囔:“来者不拒,据者不来。都以为她是猎物虎视眈眈,有几个看出她才是那狡猾黄雀的?侯老七啊侯老七,你丢了心肝儿宝贝不说,还让人利用摆了嵘王的狗腿子一道,你说你窝囊不?”
堂中仍在吵闹,薛永也没向牧宗瑞告辞,带着年轻人悄然离开宴席。至门外,年轻人特意查看一圈,封墨恭已经不见影踪,只剩下留在堂内的牧天枢,兴致勃勃赖在苏青黛身旁凑热闹。
薛永毕竟上了年纪,过正门门槛时险些绊倒,幸好年轻人手疾眼快将他扶稳。浸淫庙堂权争数十年的老朝议大夫忽而叹口气,捏了一下外孙的手,语气沧桑不尽。
“打起精神吧,塘儿。常溯城飞进来一只要惹事的雌雀,能不能把她关进你的笼子里,得看你的本事了。”
凰临九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