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邵季城病得不轻,苏青黛本以为他不会急于追问余熊劫走玉麟郡主的事情,没想到才回到常溯城第二日便有宦官前来知会,说皇帝召她入宫面圣。
邵季城如此着急,是为余熊的事,还是为了她的事?
远走数月,苏青黛还没来得及了解如今帝都的风云变幻,实在无从揣测一国之君的心思动向,只得做好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备只身前往。
寝殿内,邵季城倚着雕龙金漆靠壁半卧,左侧站着垂首侍立的邵正则。
“北上一行,东陵王辛苦不说还接连遭遇险境,着实难为你了。”邵季城面带重病之色,咳声虚浮,看上去苍老许多。
苏青黛低垂眉眼,从容不迫:“既是圣上的命令,理当尽力而为。”
“只可惜仍是让余熊那混账携着玉麟郡主逃入了焉国境内,辜负了尔等辛苦不说,也难以向淮阳王交代。”邵季城又咳了两声,稍稍歇息才有力气继续道,“淮阳王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当掌上明珠护着,如今被人借走,淮阳王怕是要损了半条性命啊!”
若真是个心疼女儿的父亲,怎会一意孤行非要她嫁入高门权族呢?苏青黛回忆起玉麟郡主与余熊紧握的双手,二人对视时眸中传递的温情与坚守,一早准备好的许多遮掩谎话,忽而觉得都没了必要。
她看了眼邵正则,平静地正视邵季城,一字一顿道:“余熊无罪,此案可结。”
邵正则讶然,无措地看向邵季城,全然不知苏青黛所为何意。邵季城咳了两声,微微一扬手:“看来东陵王知道些内情。”
“是。追捕余熊到边陲时,我曾与他和玉麟郡主单独对峙,这些宁王并不知情。”
苏青黛先为邵正则撇清关系,而后不慌不忙把当时发生的事来龙去脉细细道来,唯独省略了有关封墨恭的部分——对皇帝说谎可不是什么小罪名,她这东陵王担得起,封墨恭一介平民可担不起。
得知余熊与玉麟郡主两情相悦,迫于无法相守才约定私奔的真相,邵季城久久没有说话,邵正则也保持沉默。
这种事,绝对不是传奇故事里贤明皇帝随便一句“成全他们”那么简单。淮阳王丢失了女儿,如今正对余熊的舅舅嵘王满怀怨恨,在邵正则一行人奔波去北方时,这两位王爷朝堂内外面对面口舌相争已经不止一次,如今正是水深火热之势。
说出真相,嵘王倒是可以撇清干系了,可淮阳王呢?背负女儿与人私奔的不名誉帽子,他能忍气吞声与嵘王握手言和吗?只怕肯不肯承认,肯不肯坦然面对现实都是个问题。
除此之外,邵季城还有额外的算计。
“东陵王还未回都城时,曾建议削减藩王手中权势,尤其是以嵘王为首的几位亲王。那时朕说时机尚未成熟,不便行事,否则容易动摇安定局面。如今嵘王趁着朕多病之秋,不断挑衅朕的耐性、触朕的霉头,东陵王觉得,朕现在是不是该出手了?”
邵季城的慢条斯理颇符合病色,可他眼中飞快掠过的那一抹精明之色,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重病的人。
稳居皇位二十余年,邵季城已然养成习惯,只要是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必须保持绝对清醒的头脑才行——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过早地耗尽了元气,便是锦衣玉食也无法保证他的健康,让这位浮余国历史上少有的果敢皇帝迅速步入衰弱。
苏青黛有些感慨,不单单为邵季城的病弱,也为他便是此时仍不忘紧握权势算计来算计去的本性。
“圣上是想趁此机会,通过淮阳王的手来斩除嵘王势力么?”一语道破邵季城的暗示,苏青黛面无表情道,“借口虽好,不过正值圣上卧病、外界议论纷纷时,圣上就不怕嵘王一派势力狗急跳墙?”
邵季城似是成竹在胸:“嵘王一派势力都有哪些,朕已经摸得清清楚楚,届时快刀斩乱麻一并斩草除根,也就不用担心那些后换了。不过……”
话说一半,邵季城故意拖长尾音,意味深长看着苏青黛。
苏青黛不动声色,心下却多了些揣测。
邵季城的不过二字,大概与她有关。莫非真的像封墨恭所说,邵季城对她的怀疑,是因有人造谣她与嵘王府王往来密切?若真是这样,那她就得早作打算了。
刚愎自用的铁腕君王往往多疑,一旦邵季城怀疑她也属于嵘王派系,在决心将嵘王势力击垮时,必然也会做出对她的判决。
生,或者死。
邵季城不会给她额外的选择。
尽管苏青黛一直怀疑,邵季城是否就是当年杀害娘亲并且制造了祁南王府血案的真凶,但她并不希望草率做出判断。正如封墨恭的劝告,杀不杀邵季城是她一人之事,君王之死,却是撼动天下、影响黎民苍生的大事。
若非无路可退,此时,还不适合彻底决裂。
“看来圣上听了某些人的话,对我已然有所怀疑了。”苏青黛飞快思索,打定主意后在邵正则微微惊讶目光注视下,把种种埋在心底的话都办到了明面上。她淡然浅笑,笑容冷而无情:“是非正邪,我想圣上应当看得清楚;我若要谋反,是否需要与嵘王那等脑中空无一物的酒囊饭袋为伍,圣上心里一样清楚。这件事,我不便多嘴,还是请圣上自己决断吧。”
话罢,苏青黛头也不回,潇洒转身而去,全然没有什么告辞之礼。
邵正则有些看呆,望着她远去背影失神,直至被一阵咳声唤醒。
“果然跟她娘一样的性子,干脆利落,孤傲自负。”邵季城握紧染上血迹的绢帕,表情浑然不在意。
邵正则心有余悸:“圣上那番话是想警告东陵王?”
“警告她什么?不要与嵘王那群人混到一起,还是警告她我要对嵘王出手了?”邵季城闷哼一声,对得意儿子的迟钝略显不满,“说了那么多废话并不是针对她,我需要的只是她那一句而已。”
邵正则更是不解:“哪一句话?”
“她刚才说到谋反二字,你可有听见?”邵季城目光一寒,哼声冷笑,“由始至终,我可没提过嵘王或是谁要逆反,这个词我只在之前对另一个人说过。”
邵正则没忍住,发出一声低低惊呼。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终于明白邵季城要试探的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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