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宫之内,并不只有明面可见的宫殿楼阁,还有些暗处的存在是鲜为人知的。任何无法拿到阳光下的行为,几乎都在这些暗处上演着,有的人侥幸能够逃离,而更多的人最终结局,是永恒地悄无声息埋葬在无人知晓之处。
在书房行走两个多月,君弈断断续续从老人处听了不少传闻,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身处皇宫最阴暗角落,徘徊于鬼门关前。
锦绣园大概是所有“暗处”中风景最美的地方了。
园子就在寝殿不远处的角落里,四面高墙环绕,仅有一扇小门朝向寝殿,远看不过是堵宫墙罢了,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其中门道。前一晚突然被人强制带走的君弈此时正跪在冰冷地面上,保持这个姿势已有数个时辰。
起初他挣扎,怒斥,质问,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翰林待诏的自己仍会受到如此粗暴对待,荒唐又莫名其妙。及至被压住双肩跪倒在地,他恍惚想起只有面对皇帝时自己才会下跪,他似乎有了那么几分觉悟。
他没有遵守皇帝的吩咐,没能保守应该保守的秘密,把皇帝怀疑苏青黛的事情透露给了她本人,这是足以让他遭受身首异处之刑的弥天大罪。
所以说,是他的私下告密的举动泄露了吗?
看来他押上性命的豪赌,最后结果是输了。
脚步声传来,疲惫且虚弱的君弈抬不起头,但他知道邵季城来了——他花了很长时间去记忆一国之君的脚步声,以便在书房无聊等候时,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皇帝来了。
说来可笑,尽管一路扶摇直上成为行走皇帝眼皮底下的翰林待诏完全是意外,可他真的有想过,要好好利用现在的地位身份有一番作为。他想把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才华展现出来,想通过自己的能力为浮余国百姓造福,想让曾经逼迫君家从士族走向没落的世道有所改变……
他想的太多,也为之努力着,却只能得来如此结局。
怪谁呢?
天子的多疑?他的松懈?还是无处不在的人心险恶?
大概,所有一切都是错的。
“君弈,你可知道朕为何让人带你来这里?”
果不其然,高高在上传来的,是邵季城孱弱中仍不失威严的声音。
君弈咬牙坚持,矢口否认:“臣不知。”
“朕对你说的那些话,再三吩咐不可外传,可你还是告诉了东陵王。违逆圣意,你可知罪?”邵季城冷哼。
君弈勉强抬起头,却只能看到邵季城的腿脚,无法仰头与之对视。他嗓音沙哑,喉咙干得勉强发声:“臣承认……把圣上的话告诉了东陵王。但是这件事,臣不觉自己有罪,还请圣上……请圣上明察!”
“承认了还不肯认罪,简直是无理辩三分。”内侍少监搬来一张大椅,邵季城缓缓坐下,目光冰冷,“君弈啊君弈,枉朕看重你的才华,破格拔擢你入书房为翰林。你可知道?朕对你是有所希冀的。倘若你对朕忠心耿耿,他日别说小小的翰林待诏,便是那三公九卿甚至宰相,朕也是不吝于赐封给你的。可你……你偏偏辜负了朕的期望。”
君弈哑哑苦笑:“忠义之间,作为人臣能如何选择?我自是知道忠君的重要,可东陵王于我有知遇之恩,于舍弟有救命之恩,圣上毫无根据怀疑她,我又怎能知而不告?倘若东陵王真有谋反之意也就罢了,我终归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可是由始至终东陵王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圣上的事情,圣上怎就不能容她?”
“也就是说,在东陵王与朕之间要你做个选择的话,你会选择东陵王并且毫不后悔,是吗?”
君弈不肯回答了。
说是,死路一条;说不是,仍旧是欺君之罪,照样死路一条。既然都是死路,又何必多费口舌?
认命般地,君弈闭上眼,一副放下一切的淡然神情。
伴君如伴虎,至高荣耀与身败名裂不过一纸之隔,他早就做好随时成为刀下亡魂的准备。至于牵挂,不是没有,可他知道即便自己不在了,苏青黛也会把弟弟照顾得很好。
说句不自量力的话,他觉得与苏青黛算是知己了,士为知己者死,不正该如此吗?
不过,邵季城似乎并没有成全他义薄云天的打算。亲手布下这局的多疑帝王在咳声中打量着君弈,或许是年轻面庞上决然神色触动了他,又或者是对难得贤才的不忍,过了许久,他没有下达杀令,而是发出一声垂垂老矣的沉沉叹息。
“你对东陵王这份情谊倒是难得。罢了,起来吧。”
君弈愣住,不敢相信自己所闻。两个宦官一左一右将他扶起,因长时间跪地,君弈的双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根本无法自行站立。邵季城见状起身,将椅子让了出来。
“把他扶到这边。”一国之君指了指椅子。
宦官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君弈则从心生绝望变为受宠若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今日之事,是朕故意为之,不过是想试探你对忠义的看法而已。”邵季城面带嘉赏之色,拍了拍君弈肩头,“东陵王是朕的甥女,朕怎会怀疑她?不过世道险恶,人心难测,朕担心她身边会有别有所图的人,所以出此下策试探一番,你不会因此怀恨吧?”
伺候邵季城多年的官宦已经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面无表情的脸上读不出任何信息,君弈无从推测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可他知道,此时他必须摇头,必须表现得深信不疑。
“原来圣上是担心微臣对东陵王不忠……这点还请圣上放心,臣与舍弟相依为命,能有今日安稳生活,最大的恩人就是东陵王与圣上。臣但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有任何不忠不义之举!”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君弈挣扎着从椅中站起,噗通跪在邵季城面前示忠。
面朝地面的那张苍白面颊上,一抹绝不能让人看见的嫌恶愈发深重。
他不懂为官之道,却对人心诡鬼看得再透彻不过,因此他笃定,一国之君突然饶恕他的背叛绝对不是因为什么试探,而是另有目的。
恐怕,目的所指,就是苏青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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