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软肋

居高临下俯视跪在脚下的君弈，邵季城说不上算是何种表情，总之，并没有笑容或是欣慰。

谁说天子就可以任性而为？许多时候，他和凡夫俗子一样，都需要靠面具来伪装自己，才能保护好手中令人艳羡的权势。

该演戏时，就要做个好戏子。

“起来吧，这一夜着实苦了你了。”邵季城亲手将君弈扶起时，脸上已迅速挂满贤明君王当有的和颜悦色，“今日书房不用你陪着，你好好休息一天。另外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君弈的双腿在麻木过后传来阵阵刺痛，他咬牙忍着，僵硬的手掌扶着椅子勉强站立，极力摆出一副等待听“好消息”的期待之色。

邵季城咳了一阵，缓道：“前几日太医署新来聘了一位太医，据说医术相当了得，尤其擅长疑难杂症，就是脾气古怪了些。你弟弟的病，其他几位太医都说只能温养，要根治束手无策。所以朕打算把你弟弟交给这位太医照顾，或许还能有些盼头。”

君清的痨病在太医口中相当于绝症，可以说是君弈最大一块心病，能有神医相助当然再好不过。可是他不敢轻易相信邵季城的话，只得小声试探：“阿清的病怕是没那么好治。圣上一番好心，臣代舍弟深表感激，还望会不会给神医多添麻烦。”

“既是太医，本就该悬壶济世、妙手救命，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邵季城话锋一转，“不过刚才朕也说了，这位新来的太医脾气有些古怪，他不太喜欢外人打扰。所以你弟弟治病期间，没什么事就别带他四处乱走了，好好在太医署治疗才是上策。”

身为一国之君的邵季城如此坚持，君弈也不好多说什么，念着多位太医照顾君清也不算坏事，怀着忐忑连连道谢。邵季城托辞身子不适，让宦官送君弈离开。

满腹心事的邵季城前脚才回到寝殿，便听得宦官急急通报，说是苏青黛和邵正则来了。

事实上，苏青黛和邵正则并不是一起来的，二人不过是在寝殿前碰巧遇上而已。当时苏青黛非要入寝殿找邵季城，宦官表示邵季城此时正在歇息，苏青黛要求宦官通告；宦官心知邵季城并不在寝殿内，自然要千方百计阻拦，两方险些发生争执。前来问询邵季城政事的邵正则见状忙打圆场，一边安慰苏青黛，一边安排官宦尽快通报。

邵季城让门口宦官放行，却称国事为重要先见邵正则，之后才肯接受苏青黛的觐见。

从天子角度考虑，这个决定无可厚非，苏青黛亦无话可说。

邵正则这个做儿子的并不清楚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带着困惑走进寝殿，看到瘫坐九龙椅中的邵季城时一阵暗暗心惊——邵季城的面色，竟是远不如前日了，显然病情愈发严重。

“早知圣上兵种，儿臣万万不该来惊扰。”邵正则心疼得愧疚，“圣上还是入榻休息吧，我去叫太医过来再为圣上诊诊脉。”

邵季城招了招手，示意邵正则上前搀扶，吃力地站起时，发出低低叹息：“我这病，一日不如一日，怕是阳寿不多了。太医开的那些药没什么答应，不过是温养、温养再温养，左右就是拼命拖时日。”

“圣上这是劳累过度，休息透了病也就好了，没那么严重。”邵正则扶着邵季城进入卧房，将勉强支撑一个早晨的重病君王服侍上龙榻，揪心地站在一旁。

邵季城倚着软垫，第一次像个父亲一样，慈祥地握住儿子的手：“则儿，诸多皇子中你是最稳重也是最孝顺的一个。这些年我有意让你涉及政事多加历练，你可知这一番苦心是为了什么？”

邵正则垂眉，面色略带惆怅：“儿臣隐约明白，但这些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我最欣赏你的，便是这份成熟、知大体。”邵正则又咳了几声，杂着花白的眉头微皱，不问邵正则为何而来，先把昨夜派人抓了君弈，今早又将人放走的事叙述一番。

邵正则自是不解。

他知道邵季城对君弈的试探，也知道君弈在试探中露出了本心，令邵季城杀意顿生。可为什么邵季城又放了君弈？

“则儿，论处理政事，你比其他皇子都要熟稔擅长，可是观察人心，你还欠缺火候。”邵季城接过邵正则递来的茶，呷下一口，将自己的细细算计慢慢道来。

苏青黛与君弈关系极好，这是毋庸置疑的，以苏青黛的性格不会刻意隐藏这点；相对地，君弈也真心实意把她当成恩人、知己，就连违逆圣意这等重罪也甘愿为她犯下。按理说，这样过命的交情应当无话不谈，哪怕是对一国之君的不满。而邵季城知道，君弈是个过于老实敦厚的人，他不会撒谎，也不善于撒谎。

就好像放他走之前那些违心的谢意，很明显是被逼出来的，他的表情太过僵硬。

邵季城还知道，因着过去的一些事，苏青黛对他并不是很满意，当着他的面抛下硬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一直认为，君弈多多少少也该知道些苏青黛对他的不满才对。

正因如此，当君弈为了苏青黛顶撞他，说苏青黛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时，邵正则觉察出自己犯了某个错误——苏青黛的心思，君弈是不了解的，她对这位把她当成知己的文弱书生只托付了信任，却没有把属于她的庞杂的、真实的许多心情，全部都告诉给君弈听。

换言之，君弈根本算不得苏青黛最亲近的人。

“儿臣还是不太明白，这与圣上放过君弈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邵正则迟疑。

“关系不大，但能留一颗好棋子终归是益处，毕竟君弈是东陵王十分在乎的人。”邵季城目光望向虚掩房门，语气深沉，“不过这枚棋子不能再任他自由自在了，少不得要想办法将他掌控住，否则我担心，当他谙熟庙堂中的权势之争时，会成为一把伤了我邵氏皇族的利刃。”

而掌控君弈的关键，就牵系在他的弟弟，君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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