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这种事放在两个君子楼子弟身上,委实令人难以接受。
封墨恭料想,牧家和苏青黛的宅院大概都不再安全,无奈之下只能随曲东楼进入乱雪阁在常溯城的分部,好歹这里是乱雪阁的地盘,那些江湖杀手不会蠢到上门找死。
乱雪阁每个分部都有不低于十名二品以上杀手坐阵,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沉着脸匆匆走入的曲东楼令一众乱雪阁子弟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奉上的茶水也被他一把扫落在地。曲东楼在堂内来回踱步,突然猛地转身,一把揪住封墨恭衣领。
“不是说准备周全吗?这叫周全?!你女人就是被你的自以为是害死的!”曲东楼重重一推。
封墨恭倒退两步,站稳,用力擦了擦脸上几近干涸的血迹。他半晌无声,过了许久方才低低开口:“常白肯定出事了。”
早知道君弈也是个聪明细心的人,他自然不会不加以提防,夜做好了假如君弈堪破牧宗瑞演戏将计就计的准备,淫词特地安排身在九门之中的常白监视宫内动向。凡是禁军或九门人手调动,又或者有什么能人异士出现在宫中,按理说常白都会提前发来信息,避免他们踩中君弈的埋伏。
谁料,算来算去,却咬中了自己投下的饵。
苏青黛折在君弈手中,最烦躁的人理当是封墨恭。曲东楼自然知道他心里难受,一股火气撒过之后,也不敢太刺激他,不由低低叹口气:“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找到常白。”
“不去救你女人?”
“青黛是君弈除了弟弟之外最在乎的人,君弈不会伤害她,至少短时间内她性命无忧。”封墨恭掂了掂已经出现豁口的刀,目光中掠过一抹冷冽,“现在最有可能身处危险之中的是常白。他跟随我多年,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出事。再说墨情剑在常白手中,找不到常白,我连称手的兵器都没有,怎么跟人家打?”
曲东楼微微惊讶:“墨情剑……真打算开杀戒了?”
“不然呢?”封墨恭眉梢一挑,“青黛都被抢走了,还指望我忍着?”
“这么多年不见你动墨情剑,到最后竟是为了个女人。当初在师父面前一脸清心寡欲说此生怕是不会动情的人,真的是你么?”
“大概不是我。”
见封墨恭尚算冷静,曲东楼暗暗松口气,叫来属下上了一餐粗茶淡饭,狼吞虎咽补充过体力后又简单清洗,总算恢复了人样。而他们换下来的衣衫才一泡进水盆里,就将盆中清水彻底染红。
两个人并不在意。
反正那里面没有他们的血,只有他们的怒。
“我很期待,封墨恭会有怎样的反攻。”
回荡着古琴余音的寝殿内,君弈轻轻按住仍在颤动的琴弦,让绕梁之音终结在自己说话之前。他微微侧头,余光瞥向坐在龙榻中默不吭声的苏青黛。
天子所拥有的,总是独一无二的,便是寝殿之内的龙榻龙椅也都如此特别,象征着君临天下的无上权力。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争帝位不惜手足相残,多少人的尸骨躺在通往帝业的路上,又有多少人终成一代帝王,却落得余生寂寥。可是,还有那么多人,不停地膨胀着野心,想要攀爬上这高处不胜寒的权势巅峰。
而有些人,便是坐于龙榻之上,也不会为此露出半分笑容。
“阿清总说,他最喜欢看苏姑娘笑的时候。他还说,从没见过苏姑娘这么美的人,以后若是我或者他娶妻,也要找苏姑娘这样善良温柔又漂亮的姑娘。”
苏青黛仍不说话,低头坐在龙塌上,无力双臂微垂,那把锋锐的短刀就安静地躺在她手边。一身崭新白色罗裙服帖精致,一头乌发仿若黑夜,她不说,不动,如同石雕般静默安坐,就像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美人图。
的确,君弈给她的,都是举国之力所能觅得最好的。
邵季城与她甥舅相称,也从未提起让太医来给她诊病,又或者开几副治疗心疾的方子——当然,这也不能全怪邵季城,他毕竟是知道的,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所生的女儿,身上那病几乎是无药可治的绝症,又何必浪费精力?
君弈的做法是,集合所有太医所能,从皇帝价值无可估量的宝库中取出各种珍稀罕见的药材,给太医们半个月的时间来寻找治疗苏青黛心疾的对策。半个月后若还是不能找到良方妙药,每过三天,杀一位太医。
而这些命令,全部都以邵季城的名号发出。
除此之外,他为苏青黛安排的衣食无一不是最精致的,她喜欢吃的、厌恶的食物、称赞过的料子、反感的款式,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尽管许多细节连苏青黛自己都不曾注意。
她的一言一行,一次皱眉一抹浅笑,除了封墨恭之外,还有个君弈总放在心头。
本该是“得知己如此夫复何求”的顺意,偏偏可惜在君弈选择的这条路上。
“这曲《三叹金州》练了许多遍,还是不怎么谙熟,指法上总觉着差了些什么,想来是古今有所不同。原本想匆匆练成弹给苏姑娘听的,这般水准,还是别献丑了。”
君弈惋惜地放弃古琴,起身走到与寝殿极不相符的小火炉前,端起热好的药亲手送到苏青黛身边。
“该服药了。”
苏青黛仍是不动。
君弈不急不恼,汤匙将近于黑色的药汁舀起又倒回,似不经意道:“我知道苏姑娘还在生气,不愿理我。不过气归气,没必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毕竟苏姑娘不是孤身一人——祁南王过世后,尚有位小公子需要苏姑娘来照顾,不照顾好自己的话,又如何能保护亲人?”
缓缓地,许久未曾动过的苏青黛叹了口气。
君弈总是能精准地抓住她的软肋。
“你能囚禁我到何时?到我死么?又有什么意义?”苏青黛的质问有气无力。
“不是每件事都要有意义才能去做。”君弈将药递给苏青黛,唇边笑容清淡而寂寞,“这世道早就乱了,再多乱一些又能如何?我不想思考那么多,只想去做我想做的。”
以前交谈格外舒心,可现在与君弈交谈,苏青黛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她长叹口气,接过药,轻道:“我要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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