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内应

距离最后一次看见邵季城，时间并不是很长，苏青黛难以相信，眼前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就是浮余国不可一世的皇帝。

记忆中，他总是严肃易怒威不可侵；他喜欢干净，衣衫头发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皇帝的威严，时时刻刻都保持在他脸上。

可现在呢？她看不到她所熟悉的那个皇帝，看不到他身上的王者之气，她所见的，仅仅是一个躺在病榻上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濒死者。

邵季城身上的衣衫不知多久没有清洗过，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给他擦拭身体，他的脸上还挂着黑褐色药液残留的痕迹，身上散发出难闻的酸臭气味，与平日里锦衣华服的他大相径庭。

苏青黛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舅舅。”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只是一个与他她疏离多年的亲人。

许是听到了苏青黛的呼唤，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几度沉睡的浮余国皇帝，竟然奇迹般的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睛。

“阿清……”　邵季城蠕动干涩的唇瓣，发出一声低低呼唤。

苏青黛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她以为，邵季城叫的，是那个无辜枉死的少年的名字。而后她很快反应过来，邵季城呼唤的，是她娘亲的乳名。

十多年前带着遗憾惨死在雪山上的襄公主，十多年后带着对美好世间深深眷恋，满是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病弱少年，这两个人有些相同的名字，是巧合？还是上苍对谁的惩罚？

混沌视线终于清晰，邵季城看清楚病榻边站着的苏青黛，发出一声绝望呢喃：“怎么连你也……”

苏青黛坐到病榻边，轻轻握住邵季城的手，低道：“圣上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邵季城哑道：“扶我起来……”

小心翼翼将病弱的皇帝扶起靠坐，苏青黛一声叹息吞到肚子里——

一个人能瘦到何种地步？邵季城已经是他平生所见之最。

君弈为苏青黛和邵季城的见面创造了绝对安静的环境，她不必担心有谁在偷听。掏出汗巾为邵季城擦去脸上的污渍，苏青黛低声把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邵季城枯槁面色上偶尔会露出一丝愤怒神情。

这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江山啊！

枯瘦手掌死死抓住苏青黛的手腕，邵季城满腹言语，他用尽力气，却只说出一句话。

“救则儿……”

“他也病着，我还没有机会去看他。”苏青黛压低身子，在邵季城耳畔轻声道，“宫中尚有活棋。”

邵季城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

看邵季城的样子像是几天没有好好吃喝了，苏青黛叫来宦官一顿怒斥，又要了一些清粥小菜亲手喂邵季城吃下。一番折腾下来，邵季城总算有了些体力，也终于能与苏青黛简单交流。

不过二人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大概是担心二人会趁机商量什么计划脱逃，所以君弈只肯给苏青黛半个时辰与邵季城见面。时间一到，陈总管马上进来催促苏青黛离开，苏青黛冷着脸警告一番，又担忧地看了邵季城一眼，惴惴不安退出。

“人你已经见过，该喝药了吧？”门外，君弈仍旧端着那碗不知反复热了几次的药，固执一如既往。

苏青黛接过药，也不管是冷是热，仰头一饮而尽。放下药碗随便一扔，听得清脆碎响传来，她又得寸进尺提出要求。

“我要见明皓。”

“我会安排。”君弈半句废话没有。

甚至，他没有问苏青黛与邵季城都说了些什么。

事实上，苏青黛并不急于见到苏明皓，她知道君弈不可能真的用弟弟来威胁她。之所以提出要与弟弟见面，其实是想借此机会见另一个人。

那颗深在宫中，总是不引人注目的活棋，皇贵妃。

不出她所料，负责把苏明皓送到寝殿来的正是皇贵妃，同时也带上了小皇子邵叔桐。四人在寝殿外相见，苏明皓被允许和苏青黛入内说话，皇贵妃责意料之内被假借的皇帝名义禁止入内。

不过这并不会耽搁苏青黛与皇贵妃之间消息的传递。

“哥哥，你陪我一起进去，我怕……”苏明皓扯着邵叔桐的衣袖不放。

皇贵妃带着卑微的哀求看向君弈：“让桐儿陪着明皓吧。明皓怕黑，寝殿里面没什么光亮，他自己不敢进去。”

君弈稍作犹豫，点头答应。

他是知道祁南王府那场惨绝人寰的血案的，也能理解这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全家被残杀是何等的残忍，畏惧黑暗，畏惧鲜血，畏惧一个人独处，情有可原。

“去吧。”君弈朝邵叔桐一点头。

皇贵妃松口气，目送苏青黛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孩子走进寝殿，而后侧头朝君弈淡淡一施礼：“多谢君丞相通融。”

君弈没有任何表示，表情寡淡，显然不想与皇贵妃交谈。皇贵妃却似没有察觉般，慈祥目光望着寝殿大门，微翘唇角挂起柔和笑意：“叔桐和明皓这两个孩子虽没有血缘关系，性子却格外相投，两个人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我想过，若是东陵王当真不便照顾，那我干脆就把小明皓当自己的孩子一起带着吧。她独身一人又是个女子，的确不太方便。”

“皇贵妃娘娘不憎恨我么？”君弈淡道。

“前朝的事，我不懂，也从不掺和。这些年远离是非偏安一隅，挺好的，至少没有谁会来伤害我们母子。一入皇宫深似海，没门路没靠山的，不就求个太平安稳吗？我要的都已经有了，又有什么必要憎恨君丞相呢？”

皇贵妃的回答理所当然，君弈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也便不再试探——每一个与苏青黛接触的人，他都要极尽小心，毕竟如今他软禁的是有着鼎国三国士之称的青公子，无论是才智谋略还是胆识气魄，都不可以小觑。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邵叔桐拉着苏明皓走出寝殿。苏明皓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黑；邵叔桐倒是没什么异样，不停贴心地安慰着苏明皓，像兄长一般温柔哄劝。

“母妃，东陵王看起来好伤心啊，以后我们多带明皓弟弟来看她好不好？”邵叔桐走到皇贵妃面前，小声恳求。

“这……”皇贵妃看向君弈。

君弈稍作犹豫，抬手轻轻落在苏明皓头顶：“没事多来陪陪你长姐。她身子不好又不听话，你能替我劝劝她好好照顾自己么？”

苏明皓抹着眼泪重重一点头。

同时，邵叔桐悄悄向皇贵妃使了个眼色，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在此刻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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