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几场雨后,苏青黛已经感受不到常溯城的暖意,触目只有寒凉,耳听都是萧索。
偌大的皇宫,如今尚不如市井街巷热闹。
“丞相,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寝殿外临时搭起的篷子下,陈总管奴颜屈膝道。
君弈站在苏青黛身侧,略一扬手:“苏姑娘和封墨恭谋划刺杀我的前几天,我给北晋国君写了封信,表露议和打算,北晋便派了几名使者过来。这几天没什么心情,一直没有处理这件事,想一想再拖下去不太妥当,所以便邀苏姑娘一起去与北晋使者见个面。”
“接见外使是鸿胪寺和圣上的差事,以丞相和郡王身份私下会面算什么?”苏青黛冷冷驳斥。
“圣上卧病不起,太子仍未解除软禁,你我不去,还有谁更适合出面?”君弈深知苏青黛心中所想,不等她开口,便主动提起邵正则,“宁王本是最佳人选,无奈同圣上一样,宁王近来身体抱恙同样不能出面,那么就别无选择了。”
苏青黛陡然停下脚步,双眉紧皱:“他为什么抱病,你比谁都清楚。口中说着要为阿清报仇,可你所做一切,与你憎恨的人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都是滥杀无辜,残暴之举。”君弈回答得十分平静坦然,“我从未说过报仇只针对一人,倒是说过,让邵季城最痛苦的方法就是亲手毁掉他所在乎的一切。无论是他的江山,他的亲人,还是他的希望。”
邵正则是邵季城的儿子,父债子承,有错么?
君弈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他迈开脚步,面色淡然:“走吧,别让北晋使者等太久,很失礼。”
苏青黛无话可说,只能跟在他身后。
北晋使者入宫已经有一段时间。这四名使者起初高傲跋扈,别说君弈这个新任丞相,言语间便是连皇帝邵季城都不放在眼里。牧宗瑞被强制留在宫中那晚受尽这几个使者讥讽嘲笑,饶是一副好脾气也禁不住几次沉下脸色,却又不敢胡乱说话。
不过后来,这几人就嚣张不起来了。
住在异国他乡,哪怕是使者身份,那也要吃饭睡觉。按惯例,鸿胪寺要照顾好来访使者的起居饮食,可是几位北晋使者非但没有享受到高规格的待遇,反而连正常的温饱都难以维持——君弈不允许鸿胪寺提供给北晋使者包括随从任何精美膳食及衣物、被褥,趾高气扬的北晋使者们仅有的,就是一件空空荡荡的屋子,每天两餐冰冷馒头和清水,再无其他。
除此之外,君弈还下令将北晋使者与随从强行拆分,使者们被软禁在小屋里受气,随从们则不知去向,再也没人见到。
“高傲也好,不可一世也罢,都要建立在能够活命的基础上。如果连性命都保证不了,那些颐指气使给谁看?阎王爷么?再目中无人的使者,只需要饿上几天,自然就懂得什么叫做规矩了。”
君弈几近无情的判断无疑是准确的,当苏青黛来到客殿门前,推开门看到传说中连皇帝都不放在眼中的北晋使者时,感受不到丝毫高高在上的傲气。
有的,只是惊恐,是卑微,是为了活命放下一切的乖顺。
“列为使君不是要见君丞相吗?丞相今日特地与我朝东陵王一同来探望诸位,还带来了一餐宴席,希望列位使君不要嫌弃粗茶淡饭简陋寒酸。”陈总怪阴阳怪异吆喝一声,马上有宦官们排队走进,迅速摆好几案和碗盘,又端上许多盖着银罩子的餐具。
那四名北晋使者只靠冷馒头熬过十余日,此时早已饿得双眼发红、饥肠辘辘,一听有得吃,哪里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不约而同把目光盯在那些碗盘上,根本不在乎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君弈负着手,目光淡然:“苏姑娘看他们,像是身份尊贵的一国使臣吗?在生死威胁面前,与猪狗没什么不同。”
“猪狗不会有那么多算计,不会把同类的生命视同草芥,人哪有资格与猪狗相比?”苏青黛面无表情,“如果君丞相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君弈动了动唇角:“只是一些感慨而已,好戏还在后面。”
君弈朝陈总管使了个眼色,陈总管会意,掩口一声轻咳。宦官们听得信号,立刻将四个平滑闪亮的银罩子揭开。
四只足有十寸见方的大盘子中,只有一只盘子里盛放着满满的肉食,色泽红润,喷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此外的三个盘子里,盛放的却连食物都不是,而是三把锋利的匕首。
饿狼一般的北晋使者愣住,眸中露出惊恐光泽。
他们以为,那三把匕首是用来要他们命的。
然而君弈并没有下达任何杀令,而是好整以暇走到桌边,握住一把匕首,咚地扎进那一整盘色香味俱全的肉食中。他甚至没有看那四人,视线淡淡落在苏青黛脸上:“素闻北晋国崇尚力士,朝臣个个习武,不知道四位使君谁的能耐更厉害些?”
苏青黛似是明白了他的打算,眉头蓦地皱紧,低声怒道:“君弈!你当真要当个杀人不眨眼的罪人么?!”
君弈单薄唇瓣漫起一丝弧度,眸子里仍是波澜不惊。
“来吧,四位使君都饿坏了,再耽搁你们进食实在可恶。不过这些肉只够一个人食用,而这一餐之后,下一顿饭大概要在三日后了。”君弈缓缓转身,终于离开苏青黛的视线。他慢慢后退到门口,眼神凛冽无情:“一份食物,三把匕首,四个人。我给你们一天时间,一天后的这个时辰,你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吃下这些肉,活下去,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倘若明天我打开门的时候发现活着的多于一人,那么……你们都要死。”
最后那五个字,举重若轻。
仿佛,人命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那一瞬,苏青黛彻底心凉了。她已经不认识眼前为了复仇步入癫狂的人是谁,总之不会是她青睐的那个善良青年,也不再是君清最喜欢的温柔的兄长。
而他的所作所为,正在浮余国进一步推向灭亡的边缘,也将给中洲大陆带来难以想象的战火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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