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苏青黛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邵叔桐与君清格外相似的乖巧让君弈心软,总之,次日再去鸿胪寺时,君弈并没有带上邵叔桐。
直面惨状的遭遇,苏青黛却是避无可避。
守门的禁军说,屋子里折腾了一阵天,到夜晚方才平静,之后一直没有声响,不知道人是死是活。君弈没有半点表情,漠然地命令陈总管打开房门。
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苏青黛杀的人不在少数,也见惯了血腥场面,然而眼前的场景仍然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捂住口鼻,几欲干呕。
那屋子的墙壁上满是大片大片溅落的血污,地面几乎没有地方可以下脚,黏稠的血液泛着渐近干涸的黑红色,三具残破不堪的尸体更是令人惨不忍睹。
先前苏青黛所见相对健硕的二人,一个仰面躺在地上,双目不甘圆睁,凝固的表情中仍能看出死前的极度愤怒,他的胸腔和腹部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难以查清总共被捅了多少刀;另一个伏倒在侧翻的几案上,沾染了粘稠血液的头发披散着,背上也是一片被乱刺的痕迹,左脚脚踝一处长而深的伤口,足可见森森白骨。
还有一具尸体倒在门口,就在苏青黛和君弈脚下,是较为文弱的其中一人。这人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惊恐,两只手死死抓住一块肉,口中还衔着半块;让他死去的原因并不是很分明,可能是手腕上纵横交错汩汩流血的十几道伤口,也可能是残忍的开膛破肚。地面上大滩血迹几乎都是这个人流出的,而他被剖开的腹部,一团乱糟中并不见脏器的影踪。
这般残害手法,便是杀手中也不多见。
君弈并不喜欢这种场面,然而他仅仅是飞快皱了下眉头,而后又归于平静。陈总管颇有眼力,马上唤人搬来厚重的步毯铺在地上,总共铺了三层方才隔绝地上的血污。君弈抬步走上步毯,前面六个宦官弯着腰、踩着地上的血水,顺他走的方向提前铺开毯子,一路铺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
角落中,四名北晋使者中最为瘦弱的一个蜷缩其内,双手抱头,口中呢喃着什么,看起来神智恍惚。在他脚边,是空荡荡的盘子,以及一对令人作呕的内脏。
陈总管踢了那人一脚,尖声道:“是你杀了那三个人?”
“不是我……是他们不好……是他们,是他们该死……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活下去,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北晋使者突然跳起,藏在怀中的一把匕首径直朝君弈刺去。
君弈不会功夫,没有自保能力,苏青黛是知道的。那一瞬,她来不及思索,身子已经先于脑子做出反应,伸手去阻拦匕首。
她甚至忘了,此时的她与君弈没什么不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半个废人。
所幸的是,旁侧护卫的禁军先一步打掉北晋使者的匕首,三四个人上前将其擒住,死死按在地面上,因而没有任何人受伤。
险些遇刺的君弈对刚才的惊魂一瞬不以为意,他深深望着苏青黛,眸中似有宽慰:“苏姑娘果然还是念着我的。”
即便他犯下滔天罪孽,生死面前,她不是一样想要让他活下去吗?他并不贪生,也不是怕死,但能见到苏青黛直到现在仍有保护他的意识,便觉得这世间于他绝非半点留恋都没有。
还有位曾经的知己,足矣。
苏青黛说不清楚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是对是错,反正结局已定,也就没必要纠结了。她低头看着那依然疯狂的北晋使者,叹息中夹带着沉甸甸的失望:“弱者的疯狂与胜利……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你希望自己的遭遇,降临在每一个弱者身上?君弈,你已经扭曲了,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君弈。”
弱者更加谨慎小心,弱者爆发起来,更加难以估量。
苏青黛昨天便看出,最后在自相残杀中活下来的人,极有可能是这个最为瘦弱的北晋使者。可她不希望真的是这种结局,一个弱者的胜利,会让君弈报复的念头更加疯狂——尽管,她并不认为在这场残杀中活到最后就是胜利。
的确,这个人活下来了,可他得到生的机会的同时,又得到了些什么?
杀戮后的惊恐,背负的血债,永远无法终止的噩梦。
以及,罪孽。
“带去太医府,让他冷静冷静,之后找人送回北晋。还有这三具尸体,也都一起送回去。”君弈冷漠地安排着四名受邀而来的北晋使者最终结局。
苏青黛在旁看着,默默闭上眼无声叹息。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千百年来各国遵循的不成文规定。如今君弈设下圈套故意引来北晋使者,又以如此残忍手段将其折磨杀害,还特地留了一个活口回去向北晋国君叙述在此地的可怕遭遇……她和封墨恭等人好不容易才逼迫凌香承认罪行,以期盼北晋和浮余国之间的不义战能够终止等等努力,看来,都将付之东流。
而这不正是君弈所期盼的吗?
山河乱,烽烟起,天下动荡,社稷不保。
邵季城倾尽半生心血巩固的浮余国皇朝,将会在他掀起的战乱之中倾颓;那些在强大皇朝庇佑下生存的黎民苍生,又要经受战火浩劫,品尝国破家亡的凄苦滋味。
一人谋,万千枯骨,新魂无数。
苏青黛有些头晕,她按着额角,身子微微轻晃。
君弈一把将她扶住,总是淡然的语气难得多了几分急促:“让轿子停到门口,东陵王身子不舒服,马上回寝殿。”
陈总管应诺,一路小跑照办。
苏青黛不喜欢乘车坐轿,平日里走动都是步行,而君弈又不肯让那些“没一个干净”的宦官、禁军等碰她,所以总有一辆轿子备着,时刻提防苏青黛发病。这天,轿子算是派上了用场,苏青黛才被送回寝殿扶到床榻上,便开始浑身发凉、昏睡不醒。
“东陵王这病,下官等实在无能为力啊!但凡有一点可能,我等都不会推脱,只是……还望丞相早作打算……”
打算?
君弈唯一的打算,是把这些没用的太医推出去斩了。
整夜,他都陪在苏青黛床榻前,不吃,不喝,不动,就如同他刚刚失去弟弟那段日子。
他在反思,也在犹豫。
反思为什么把苏青黛接到身边保护,她的病情反而越来越重。
犹豫他是不是该放松一些,至少……让她最想见的人入宫,与她见上一面聊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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