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沉默寡言的两个人碰到一起,就算想吵架都是一种奢侈的气氛。封墨恭等人才一走,刚才还针尖对麦芒的师徒二人便没了言语,一个皱着眉头赌气坐在床榻上,一个不冷不热抱肩靠在床边,谁都不肯先开口。
这种场面在凉山发生过不止一两次,几乎每一次师徒二人吵架都会出现;而师徒二人吵架的频率,在苏青黛成年之后,多到了几乎每天都要发生的地步。
按照以往惯例,每次冷战最终都以苏青黛服软收尾。毕竟血魔是她师父,是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的人,一时的赌气过后她总会后悔,后悔自己又惹师父生了气。然而这一次,血魔等了很久也不见这个桀骜不驯的徒儿有点头认输的迹象。
终于,从来都与不可一世四字捆绑的三大魔头之首,无可奈何地向徒弟低下了头。
“你和他,到什么地步了?”血魔拿起桌子上有些干瘪的苹果,随手掏出一把匕首削起皮来。
苏青黛淡淡吐口气:“已行过周公之礼。”
血魔手中匕首一顿,又隐隐散发出几分怒意,却马上收回。
“亲还没成,他就这般把你轻而易举哄到手了,以后还会珍惜你?七窍玲珑的一个人物,怎么遇上他就犯浑?”削好的苹果对半分开,血魔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抛给苏青黛。那半块苹果在他口中,似乎成了封墨恭的化身,被咬得咔咔作响:“病成这样,有多少是因为他?”
“半点没有。”苏青黛回答得干脆。
封墨恭比她自己更在意她的病情,屡次发病也都辛亏有他在身边照料,才能尽快恢复过来。虽说有几次与他动气曾令病情加重,但那些小吵小闹与他给予的许多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微乎其微。
血魔并没有过多纠结于苏青黛与封墨恭的关系,稍作沉默后又问起了苏青黛最不愿提及的事情。
“邵季城呢?”
“死了。”
“死了……总算死了。”血魔的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冷血无情,可他脸上表现出来的细微表情,显然怅然多过庆幸。
苏青黛稍作犹豫,轻道:“师父从未说过您与我娘亲的事。”
血魔目光一滞,借着倒茶的动作避开她视线:“谁对你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天下人皆知,我也本该知道,师父和娘亲却一直瞒着我的事。”苏青黛倚着床榻,幽幽看向血魔,“师父在避讳什么?这不像是师父你的作风。”
血魔一双参杂着花白的眉头深皱,口吻里多了几分怒意:“我避讳什么?这世间我需要避讳什么吗?若不是阿清说不愿让你知道过去的事,你以为我会憋到现在?”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她所受的隐瞒,其实来源于她的母亲襄郡主。
苏青黛隐约能理解母亲不希望她知道往事的心情,却无法想象当年母亲是以怎样的心情将她托付给旧情人照顾的。而她最迫切想要知道的,是所有一切与母亲有关的事。包括邵季城,包括她素未蒙面的父亲,也包括与他师父有关的那些。
从小到大,她面对的只有寂寞,即便娘亲是那样爱她、疼她,终归做不到像寻常人家的母亲那样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苏青黛知道自己是不同的,也明白娘亲的苦衷,然而许多年来刻意为之的闭口不谈,在她意识到自己或许阳寿将尽时,变得那么毫无意义。
“师父,给我讲讲你和娘亲的事吧。还有我爹……这样等我死后见到娘亲,多少还可以陪她聊聊天,不会让她一个人太孤单。”
血魔回头时,苏青黛正轻轻拉扯住他破旧斗篷的一角,水漾似的目光紧盯着她。
这样的目光,已经多年不曾见过。
“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说完之后你老老实实睡上一觉,等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回凉山。”
苏青黛没有拒绝。
她自是明白,此时此刻无论是皇贵妃还是邵正则都需要她,可她这副模样非但帮不上任何忙,反而会成为封墨恭等人的累赘。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返回凉山稍作调养,也能顺便让君弈的戒心有所放松。
这边的一切,只能靠封墨恭了。
见她接受了自己的要求,血魔总算露出些许满意神情,而后他便坐在床沿边,把玩着手中那柄老旧的匕首,用苏青黛从未见过的认真之色,将许多年前那些恩恩怨怨娓娓道来。
很多很多年前,他还没有被人称为血魔,他爱了一辈子的那个女人也还没有册封郡主身份,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简单平凡。
彼时,他是隆阳山紫阳门掌门最得意的弟子,有名有姓。
傅容雪。
因为排行第九,师兄弟门都叫他一声九师兄或是九师弟,极少有人唤他的名字,久而久之他也便记不太清楚掌门给他这孤儿取的名字了。
直到某天,紫阳门新来了一位寄宿修行的小师妹,邵清清。
当时包括傅容雪在内的师兄弟门并不知道,这位漂亮开朗又有几分豪爽侠气的小师妹竟是皇帝的女儿,他与邵清清的亲近,也是因着她那清清脆脆一声“傅容雪傅师兄”开始的。大概有五年的时间,邵清清都在紫阳门度过,与傅容雪关系算不得最好,却也亲如兄妹。
后来,邵清清离开紫阳门,开始她梦寐以求的江湖游历。
同一年,傅容雪正式踏足江湖,承载着掌门的期望结交四方豪侠,为接手紫阳门积极地做准备。
她在皇权大过侠义的南方,他在一声吼、一口酒都是江湖的北方。这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再没有交集了。
他有些遗憾。
因为在小师妹挥挥手潇洒离开师门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如何痴迷那道爽朗笑容,又是如何忘不掉一个不该藏在心中生根发芽的女人。
许是上天看见了他每次酒醉后的寂寥,在南北方分解出的雍州,傅容雪和邵清清再次相遇。那时他英姿伟岸,凭着卓绝天资声名鹊起;她正是韶华时光,开开心心锄强扶弱,试图缓和江湖庙堂井水不犯河水的生硬关系。
这次相见,以前从未有过情动的两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坠入孽海情天。
按照血魔的话说,这就是他与邵家爱恨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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