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骤,两杯淡茶,满室灯辉。
“我从四岁开始就住在青冥山脚下,到十二岁之前从没有进过山门。那段时间,君子楼的每个人看见我都会把我当成不存在的东西,所以对我来说,这世上就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其他的,都是恶鬼修罗。”
提杯茶当酒,终归只有苦涩而无爽口滋味。
常白还是惯常那幅沉闷表情,可他眼眸里明显多了些什么,或许是迷雾,又或许是并不怎么愿意回忆的模糊往事。
“至于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愿承认我的存在,按主子的说法,不过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无聊嫌恶罢了——苏姑娘是血魔前辈的徒弟,那么理当知道三大魔头除了血魔前辈之外还有谁。而我和母亲被嫌恶的原因,恰好与其中一个魔头有关。又恰好,不管我是否愿意,都必须承认那个人是让我得以来到人世的父亲。”
一向不怎么健谈的常白,再喝了口茶水后似乎变了个人。然而这份惊讶终不及他对自己身份的说明更让苏青黛意外,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看起来沉稳老练的常白竟然会是情魔常郁君的儿子。
中洲江湖最混乱的时代,三魔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血魔傅容雪,情魔常郁君,心魔温清瑶。
傅容雪当年是为襄郡主才怒杀上百江湖豪杰,虽背负骂名,但并不是胡乱杀人的狂魔;心魔温清瑶以蛊惑人心见长,掀起了不少祸端,但极少伤及人命。相比之下,三人之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情魔常郁君了。
常郁君本是诸暨小国王族出身,骨血里沉淀了王族百代积累的优秀血统,生得一副令女人痴迷的俊朗外貌,他便凭借这天赐的皮囊玩弄了不少女子,游历所过之处皆有风流韵事遗留。原本这也不算什么,世间从不缺少拈花惹草的公子哥儿。
问题出在常郁君在阳泉渡遇到的一位女子身上。
阳泉渡位于鱼米之乡,自古便盛产佳人美女,慕名而来的常郁君在阳泉渡渡口遇上了一位姓白的女子,自此一眼沉迷,不可自拔。然而那女子的身份并不简单,一边是当地门阀世家之女,一边又是某家名声斐然的剑庄小公子未婚妻,那小公子便因此事与常郁君起了争执,被常郁君一把船桨生生打死在阳泉河边。
到此时众人才知道,原来这薄情寡性的浪荡子,竟是个身负不俗武功的练家子。
剑庄小公子的死并不是常郁君罪孽的全部,他所痴迷的那女子对他并没有任何心动,反而因为他的自私凶残避而远之。仿若着了魔的常郁君求而不得,竟然因妒生恨,从那之后便尽诛任何与那女子有关的男人,甚至屠杀了白氏一家,枉死在他手上的人命足有三五百之多,可谓杀人如麻。
这样一个疯子,偏就有一身诡异莫测的功夫套路,死在其手下的人中不乏一品高手,于是便混了个情魔的名号。
苏青黛淡淡叹口气:“所以说,那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白氏女子,最终还是从了情魔?”
“没,算是被坑的。”说起关于母亲的事,常白仍然冷静从容,似乎对母亲并没有什么感情,“白家满门都被情魔屠杀后,我娘终于答应几大门派的请求,同意作为诱饵引情魔上勾,届时由几大门派的高手联手伏击。没想到那些高手多半是徒有虚名之辈,便是以多打少夜落得个惨败下场,仅有几位当真有实力的高人,又不愿拿出全力硬碰硬损伤自己,竟在关键时刻抽身而退。到最后,除了那些连逃跑都做不到的废物外,伏击的地方就只剩下我娘一个人。”
苏青黛这下连叹息都叹不出来了。
一个被觊觎已久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沦落到为她成魔的人手中,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难怪你这名字起得如此随意。”苏青黛苦笑一声,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然而就连这句话,也被常白淡然反驳了。
“我娘从没给我起过名字,常白这名字,是他们随口乱叫的。”放下茶杯,常白神色如常,“在遇到主子之前,我没有名字,也没人正视我的存在。要不是主子在我娘死后收留了我,也许这世上就没我的存在了。”
“他并不比你大几岁吧?”
“……没。”常白有那么一瞬的尴尬,而后他轻咳一声,低道,“我比主子大两岁。”
于是,轮到苏青黛微微惊讶了:“那他收留你时,他是几岁?你又是几岁?你就心甘情愿被个小孩子收留了?”
“那时我十二岁,主子十岁。”常白揉了把脸,脸上古怪表情不知道是苦笑还是无奈,“当时主子已经是君子楼楼主最宠爱的徒弟,在楼中可谓是呼风唤雨,所以他说要留我在身边,旁人也不敢说些什么。至于他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这件事我到十五岁才弄清楚——他脑子那么聪明,怎么看都不像比我小啊!”
常白微微懊恼的语气和神情,一时让苏青黛忘了种种烦扰,轻笑出声。
对,没错,这的确像是封墨恭该有的风格。
他想做的事情,才不会管旁人如何议论,总要想尽办法达到目的才肯罢休。当初她初到常溯城,不也是对他猜疑提防,却最终败在了他的死缠烂打下吗?事到如今,她不仅遂了他的心愿成了他的人,还不知不觉在腹中孕育了他的骨血,谁敢说封墨恭不是人生赢家,她绝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常白再没什么可聊的谈资,稍坐片刻后起身:“好了,不打扰苏姑娘休息,我回去——”
“你回哪里?摆明了不愿住那边受人冷眼,所以才跑到门口受冻的不是么?”苏青黛又气又笑,暗暗地还带了几分同情。
常白不是个罪人,却因那姓白的女子被当做引发情魔疯狂的诱因,连带他这情魔的骨肉也担负了太多太多的怨恨。这些年他背负着不属于他的罪名孤独行走、沉默寡言,在没有封墨恭相伴时,他的那份孤寂和无所适从感,比起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在里屋睡,你就在外屋打个地铺将就一下吧,晚上有什么情况你顶着,我好有时间逃走。”苏青黛抱来一床被褥放在桌上。
常白低头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那床被褥,稍作思忖,默默抱起被褥在地上铺好。苏青黛临关门之前,他抱着丢过来的枕头咕哝了一句。
“苏姑娘和主子越来越像了。”
大抵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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