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溯城去往北陲,一路上天气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驿路上除了偶尔能见到一伙灾民南下,几乎看不到往北边去的行人。每每这种时候,驿馆里的杂役便闲得无事可做,是而难得有往北陲走的行人,这些杂役往往会比平时更加殷勤主动。
“也不知那东陵王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听说在排兵布阵上是把好手,就连戍边军的几位老将军都要伸大拇指道一声服气。不过此处虽近,却从没见那位东陵王往这边走动过,听说只有她来时曾在这里住过一晚,可惜那天我去镇上买菜,错过了,没见到。”
馆驿内负责烧菜的是个中年男人,看着敦厚,话不少。他一边给远路而来的客人端上饭菜,一边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看上去已经很久没和人闲聊,着实憋坏了。
高阳云鸿向常白使了个眼色,没有透露与东陵王相识的事,只作好奇的路人模样随口打听:“好歹是位郡王,想来东陵王来的时候阵仗不小吧?”
厨子嘿嘿一笑:“客官还真说错了。我听看门的老张头说,那东陵王一介女子,从帝都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北陲,竟是一个仆从都没有带,更别说护送的士兵。老张头还和管车马的小子打了个赌,就赌东陵王这般特立独行的女子,究竟能不能带兵打仗,能不能赢。看来这赌要分出胜负害的好长一段时间,怕是那时他们俩都撤走了,等不到输家亲手给赢家那十个铜板。”
吃着并不算可口的饭菜,高阳云鸿神色自然地与厨子聊开:“听说最近边陲情况不太妙?东陵王来之后也没什么变化吗?”
“东陵王来之前啊,好像前线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就连宁王从附近借来的粮草都被半路打劫了。在东陵王来之后,约莫是第八天或者第九天,咱们的戍边军又与焉国人真刀真枪干了一仗,听说打了个平手。不过就算是平手那也比输强啊!只是不知这一仗里,可有东陵王的功劳。”
厨子给两位客人倒了杯酒,酒虽浊,此时却已是馆驿里最珍贵的待客之物了。
“等下吃了饭,二位早些歇息吧。边陲兵荒马乱的,时常有游匪出没,外出不得。”热心肠的厨子殷勤道,“二位尽管放心,带来的药和物事我都给你们放在妥当处保管了,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安全着呢。”
浮余国眼下内忧外患,这种时候还能守在驿馆里的,基本都是些无处可去的老实人。高阳云鸿对这位多话的厨子并不怀疑,点点头道了谢,额外给了两个铜板的赏钱——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能吃顿饱饭不容易,这厨子也不容易,当赏。
厨子一走,常白便开始坐不住:“只剩下一天多的路程,加紧赶一赶,明晚差不多就能到了,等到戍边军大营再休息也不迟。”
“想得简单,你怎知我们到戍边军大营时,迎接我们的会是礼待而非一排冷箭?深更半夜靠近军事要地,你这行为跟找死也没什么区别。老老实实睡吧,反正已经晚了这么多天,也不差这一天一宿。”高阳云鸿说完便自顾埋头吃饭。
常白着急,却无法反驳江湖阅历更加丰富的高阳云鸿,只得默默一声短叹,勉强咽了几口米汤。
当年封墨恭在君子楼救他一命,那时他便暗暗发誓,此生此世都要为其鞍前马后,忠心追随。如今封墨恭不在,且故意将他留下,显然是打算让他和高阳云鸿代为照顾苏青黛,可他却一个大意被加了料的茶水迷倒,让苏青黛怀着孩子一个人踏上去往沙场的危险旅途……
每每想到这里,常白就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
辜负了主子的托付,这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或许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与自责吧,作为君子楼少主之一,本不该参与朝廷纷争的高阳云鸿,意外地主动提出和他一起追赶苏青黛。不过由于二人缺乏通关名验,往来各个城镇州府之间多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是而到达距离戍边军大营最近的驿馆时,足足比苏青黛晚了半个月。
路上两个人不停打探有关东陵王的消息,得知她住过何处、吃过什么,又有多少次出手教训趁乱打劫灾民的游匪,也从许多人口中得知,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郡王,面色和健康情况似乎不是很好。
算算时间,孩子该有三个月出头了。
在常白又一整夜失眠之后,一整天的奔波下来,两个人总算到达浮余国北陲戍边军大营。
“你们两个到底还是来了。”苏青黛见到被士兵团团包围的二人时,不由发出一声无奈叹息。
“苏姑娘好歹也为我们两个考虑考虑,要是把你弄丢了,等云深回来还不找我们拼命?比起同门操戈被亲弟弟痛打一顿,我宁愿多费心功夫来找你,这毕竟是个轻巧的,我又愿意去做的活。”高阳云鸿依旧爽朗笑着,全然没有身在战场附近的紧张感。
相比之下,常白要沉默许多,但有目光一直盯着苏青黛腹部。
苏青黛低头看看,随手绾过耳边碎发,淡淡牵动唇角:“才三个月,看不出什么。”
“那也要小心才行。”常白耿直地嘟囔一句。
这毕竟是他愿舍命追随的主子的骨血。
李陌知道这二人与苏青黛和封墨恭都是过命的交情,是而没有为难二人,力排众议让根本不属于军中的常白和高阳云鸿在营中住下。不管怎么说,多两个人一起照顾苏青黛还是好的。
尽管,他的体贴无微不至,已经到了完全不需要其他人的地步。
“我觉得宁王对苏姑娘应该还未死心,这番殷勤比起在常溯城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私下交谈时,高阳云鸿直接了当摆明了自己的看法。
“他只是放开了而已。以前想对我好,又怕我会拒绝,所以束手束脚。而今他认为自己已经是半死之人,也不再对我能够移情别恋报什么期望,索性把那些贴心都堆了过来。”苏青黛平淡回答,仿佛看透了一切。
这世间,没有多少人是她看不透的。简单如常白,如信陵公主,如牧天枢,又如邵正则,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不清的,屈指可数那几人。
邵季城,穆春深,因弟弟惨死而性情大变的君弈,以及……
封墨恭。
曾经了若指掌的人,如今再也揣摩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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