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这是君弈尽诛天下谋士、侠客的借口。
在君弈血腥统治下的常溯城,一度成为炼狱血海,那些抱存着侥幸心理的门客游侠以为这句话不过是用来吓人的,丝毫没有往心里去,更不曾遵照朝廷的提醒尽快离开常溯城。随后,都城三十万禁军在君弈的命令下开启了惨绝人寰的屠杀模式,但凡羁留城内的门客谋士以及江湖人士全部遭到大肆追捕,并在次日统一捆赴刑场,执行绞刑。
有多少人死在绞刑架上,百姓们已经数不清了。他们只记得,以前当做大事四处传播的“要吊死人啦”这句话,那一年里变得平淡麻木,甚而成了每天街坊邻居打招呼时的习惯语。就连很多小孩子都因看得太多,对面相狰狞的吊死者失去了畏惧,毫不介意在绞刑架下嬉戏打闹。
生和死,在这座繁华至顶点的城池里,变得如此平常。
除此之外,本就是书生出身的君弈还强行下令关闭了浮余国内所有私塾学堂。教授先生们没了饭吃还要被鞭笞,渴望知识的学徒们被抢走了书本还要遭到恫吓,再没有谁敢于在公开场合说些之乎者也,也没有说书人给百姓们的茶酒添加酌料了。
这种严苛的政策自然持续不了太久,当君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消息传到浮余国各各州郡时,打着各种旗号起兵造反的人开始接二连三冒出。
以祁南王之名广纳四方贤士,从几千人迅速增长到七万人的这支队伍,便是打着勤王军的名号出现在百姓视线中的。
浮余国幅员辽阔,州郡数十,除了常溯城内的居民,事实上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祁南王府血案的具体情况。是而当祁南王苏广陵“死而复生”并开始组织人马对抗把持了朝政的丞相君弈时,很多人便开始传说,当年的祁南王府血案都是假的,祁南王早就料到浮余国当有此劫,所以做了一场戏将自己隐藏起来,只待这一日神兵天降,诛佞臣,稳朝纲。
但传言终归是传言,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也不敢妄论。
消息传到北陲时,苏青黛也是不相信的。
“若是我弄错了还有可能,但明皓与父亲朝夕相处,总不会看错人。他当时眼见父亲被外面冲进来的黑衣人用剑击杀拖走,不可能有假。”面对几位老将军的困惑,苏青黛回答得斩钉截铁。
邵正则也立场鲜明地支持苏青黛的观点:“祁南王府血案是两年前的事了,彼时君弈不过是嵘王府一个小小的抄经人,没有任何身份地位,也不可能有人神机妙算认定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会成气候。说什么祁南王在那时就已经做好准备韬光养晦,显然是无稽之谈。再者,祁南王府血案中,苏家上下百余口人惨死,这是不争的事实,谁会用自己亲族的性命来布置一个不知是有意义的局?这种想法,诸位还是断绝了吧。”
众将士当然不怀疑邵正则和苏青黛的话,但问题在于,越来越多的传闻和铁证出现,逼着他们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
祁南王苏广陵还活着,他已经带着大批的兵马杀向帝都。
苏青黛在将士们面前不再提起这件事,然而私下里,她终归还是放不下心。好不容易等邵正则与陆清池见过面,把一些极为秘密的细节商量妥当,她便开始有了返回帝都一探究竟的想法。
“朝中几位老臣言之凿凿,声称亲眼见到率领起义军的人就是苏广陵,应该不存在眼误看错人的可能。我想,如果不是有人易容假扮,那就是当初的血案有什么蹊跷——本来我就觉得奇怪,追查了那么久,我始终没有找到祁南王府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那场灭门惨案就像突如其来的一样,让人无法理解。”
“那事后监视你的黑衣人们呢?这些人你可有什么线索?”难得再一次见面,刻意假扮成普通士兵跑到苏青黛帐中的封墨恭,一边哀叹着又要失望而归,一边坚持扮演贤良夫婿的形象帮苏青黛梳理思路。
苏青黛依偎在他怀里,舒坦得不想动,慢悠悠为怀中的雪团揉搓毛皮。
“监视我的人多了去了,有嵘王的人,有其他门阀派来的眼线,也有圣上的耳目。起初我还会仔细分辨一下,后期因为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也就没有继续仔细甄别。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监视我的那些人中绝对有和王府血案相关的人马。只可惜那些人都是死士,便是抓到了也都一死了之,我根本没机会的从他们身上打探出什么有用消息。”
封墨恭沉吟半晌,忽道:“你说,这批人有没有可能是祁南王派来的?”
“那王府血案又怎么解释?真有如此忠诚又强大的一批手下,他怎么不去找幕后黑手报仇?又为什么派人监视我?”
苏青黛的质疑让封墨恭灵光一闪的推断又变成了无解谜题。
互相依偎小憩片刻,苏青黛睁开眼,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墨恭,这边的事都打点好之后,我想回常溯城看看情况。近来发生的时都太过蹊跷,我无法忍受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封墨恭抓住她葱白指尖,放到唇边轻吻:“那我呢?清池那里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找到合适机会先发制人。这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环节,恐怕我脱不开身,毕竟谁也不知道高显煜会不会狗急跳墙搞些暗杀之类的卑鄙手段,也就只有我能保护他。”
“我的事,又不用你出面。”
苏青黛翻个身与他面对面,雪团夹在二人之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蜷成一团开始打瞌睡。
抚摸着雪团温软皮毛,苏青黛认真看着封墨恭:“我可能自己回常溯城,也可能和宁王一道杀回去,暂时还没有决定。你不用管我,把焉国那边的事情处理好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日后陆都督整日拉着你哭着说这还没完、那还没完,我可受不了。”
“怎么清池在你眼中就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事先声明,我可没有龙阳之好,他也没有断袖之癖,我们两个之间纯洁得很。”封墨恭义正言辞。
苏青黛瞪他,瞪着瞪着又忍不住笑出声。
“你们俩在一起倒好了,我带焉支走,我还挺喜欢她的。”
封墨恭登时来了精神,眯起眼在她脸上一捏:“苏青黛,是不是我不管管你,你越来越放肆了?嗯?喜欢这两个字可是我专有的,你再敢放在别人身上试试?”
“怎么,想打架?”
“是你打我还是我被你打?”
“有这油嘴滑舌的功夫,你还不如多研究研究正事。”
“有什么正事比研究你还重要?”
帐篷内,一句句小情话令人忍俊不禁;帐篷外,邓云雷和邵正则相视苦笑。
这份轻松得来不易,而他们即将面对的,将会是更加艰难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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