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伪装的十余年里,苏广陵过得并不快活。几乎每一夜他都在做梦,不是梦见满地的白雪与红血,就是梦见永远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的冰冷少女,又或者梦见自己终于皇袍加身,君临天下,坐拥江山享受万民朝拜。
那些梦境有好有坏,有他所期待的,也有他所畏惧的。十几年的漫长等待早就演变成了煎熬,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结局的到来,却只能作为一个死人在暗中窥探。
而这一天,终于姗姗来迟。
看着被重重包围的马车,苏广陵如释重负,已然看到胜利曙光的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掩饰不住面上的欣喜向马车走去。他知道,他和襄郡主唯一的骨肉就在马车中,只要杀了阻碍自己的女儿,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十九年的时光啊,几乎是他生命的一半,他用半辈子布下的局,绝不容许失败!
“青黛,出来吧。”
胜利在望,苏广陵竟有几分激动兴奋,语调微微高扬。但他的劝说没有什么作用,马车里的人仍是一动不动。
苏广陵极尽最后的耐心,又道:“终归是父女一场,我也不想做得太过残忍。你现在反悔的话还来得及,我们父女一起掌管这天下不是更好吗?邵氏一族气数已尽,你何必牺牲自己帮他们苟延残喘?放弃吧,青黛。该结束了。”
一番苦口婆心似乎有了效果,马车内传出窸窣轻响,车门微微一动。围在马车四周的士兵立刻挽弓拉弦,纷纷瞄准马车门口,满心警惕准备随时给予出现的目标致命一击。
马车车门终于打开,一脚迈出车外的人却并非什么病弱女子,这让蓄势待发的士兵们一愣,一时间不知所措。
看着走出马车外的陌生中年男子,苏广陵也颇感意外,他眯起眼眸仔细打量那人,看来看去,仍旧没有任何印象。
“你是什么人?”苏广陵心头涌上不祥预感。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替襄郡主和青公子讨回公道的就行了。”男人面无表情,明知道与之说话的是谁,冷然表情却似全然不把苏广陵放在眼中。
苏广陵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暗暗握紧拳头,不动声色道:“青黛她人在哪里?”
“在我之后两里地远。”男人负手而立,飘逸潇洒之气赫然,眉宇之间又隐隐带着几分怒意,“怎么?还想越过我继续去追杀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苏广陵啊苏广陵,虎毒尚不食子,当年你派人埋伏杀害了襄郡主,而今又要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吗?当初襄郡主带着孩子逃离你身边,你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
已故妻子的名字再次被人提起让苏广陵怒气高涨,他双目赤红,咬着牙恶狠狠道:“废话少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当年有愧于襄郡主的人,如今来还她这份债了。”男人冷哼一声,周身骇人魄力倍增,“当年我没能救青黛那丫头,这份后悔一直持续至今;如今我有了机会补偿昔日的遗憾,她又是我徒儿的妻子,我更要不遗余力去保护她。”
苏广陵陡然倒吸口气,终于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登时脱口而出:“你是君子楼楼主?!”
“看来你知道当年襄郡主闯君子楼的事情。”穆春深目光更冷。
苏广陵面色阴晴不定,过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这是我苏家的家事,与君子楼无关!”
“血魔与我交情匪浅,青公子是他的徒弟,又是我徒儿的妻子,这叫无关?我对襄郡主有所亏欠,曾答应过她日后若有机会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她的女儿,这叫无关?种种关系摆在眼前,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说这事与君子楼无关?”穆春深眉梢微挑,眸中满是不屑,“再说,收拾你这畜生不如的乱臣贼子,需要狗屁的理由吗?”
穆春深生起气来便没了风度,骂的话更是铿锵有力粗鄙不堪,苏广陵却没有反驳的余地——理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埋伏计划失败让他有些慌乱。
穆春深是君子楼楼主,实力深不可测,恐怕还要在他所熟悉的血魔之上,他带这一队弓箭手和士兵,大概根本不够穆春深三五招收拾的。但如果不解决穆春深的阻碍,他就没办法下令去追击后面的苏青黛一行人,全盘计划也就相当于彻底失败。
截杀苏青黛,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走投无路的苏广陵恶向胆边生,他抱着背水一战的态度,忽然之间向后跳去,同时高声下令:“放箭!杀了他!”
一群弓箭手猝不及防接到命令,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而就是这短暂的弹指间,穆春深的身影突然在众人视线中消失,只留下一道残存的痕迹,却是虚空。
苏广陵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自然以他的能力也不捉不到穆春深的踪迹,他正提心吊胆四处寻找的时候,忽然感觉后衣领一紧,整个人被拖着高高吊起。随后,眼前的景象飞快远离,视野也越来越宽阔,似乎他插上双翼飞入了天空。
当然,人是不可能如鸟儿一样飞起的,即轻功强悍如斯的穆春深,也仅仅是踏着树梢而行,迅疾如风地把苏广陵带离那一片沼泽。
剩下的那些士兵他不需要操心。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高阳云鸿和王婉婉两位君子楼少主足以收拾他们,大概还有不少剩余时间可以审问出几个证人。
“臭小子,看你的了。老子这辈子可还没抱过孙子呢,别让老子失望!”疾行中,穆春生朝着身后吆喝一声。
此时,在埋伏刚刚被荡平的土路上,一辆与先前相似的华贵马车正辘辘行来。驾驶马车的血魔朝远处望了一眼,回头用力敲了一下马车壁板:“丫头,欠着君子楼人情呢,说什么你都要给我挺过去!”
马车内,燃烧着熊熊炭火的火盆让车厢变得格外炽热,可是封墨恭仍然觉得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是那么冰冷,就像数九隆冬的积雪,就像凉山千年不化的冰川。
她明明在流汗啊,为什么她的身子却越来越凉呢?
封墨恭什么都不敢想,他只能用力握紧苏青黛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停安慰着她。
“很快就到了,青黛。再忍一忍,你可以的,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苏青黛没有回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力气回应他的安慰。她只感觉生命正在从她的身子里一点点流逝,一阵阵的腹痛中,似乎也感受不到孩子的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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