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不知道,梅姨把什么好的都往摘星楼里送。简直当她是公主一样供着,至今都没几个人见过她,听说貌赛貂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八角宫灯的明亮照耀在石板路上,一顶青稠软轿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行走。一个梳着双丫发髻的的丫鬟噘着嘴怨怼。
“女人如花,有开的就有凋零的。这些年在倚红阁你还看不开吗?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软轿里的声音丝丝如玉,温润的话语让人即使生气也一丝火气也无。
“好吧,我知道了姑娘。都督府到了,我扶姑娘下轿吧。”
百合轻蒽了一声。她计较什么,再多的迎来送往怎么比得上这‘都督府’三字。
一身素纱轻裹,披风下玲珑有致的身姿若隐若现,侧门口早守着的小厮见着人来,忙上来行礼不提。
摘星楼。
“啊喂,轻点啊倒是,嘶——疼。”张牙舞爪,近乎抓狂的动作。
“不用力你倒是下呀。”丝毫不留情面的措辞。
“梅娘,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芳蕤盯着岭音咬牙切齿,满头大汗淋漓的样子,看着都晓得压腿有多疼。
“残忍?不好好练怎么作掌上舞,怎么能做到凌波微步?老娘可是下了血本了。还是你想陪她再修炼一番。”
芳蕤赶紧摇了摇头,这些事她都经历过了,才不要再来一次,除非她疯了。连对岭音的同情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柳一梅拿着戒尺监督着云卿,看她一松懈就一下打下去,丝毫不带手软心疼的。
“我说,能不能听我一句。”云卿艰难地抬起脖颈,“我都十五了已经,上了年纪再练这些基本功是事倍功半,是徒劳的。”
“别废话,早上让你跟着老师学琴,指法没学会,琴倒是毁了好几张。还有围棋,是,你的确认真学了,但你用白子儿摆一朵牡丹花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因为老师下的黑子儿太散了,我瞧着有些强迫,总想摆出个形状花纹来嘛。”云卿一面受着压腿拉韧带的扎心苦楚,还要和柳一梅耍嘴皮子。
芳蕤在一旁瞧着,乐得不可开支。她可是头一次见着刚和梅娘作对顶嘴的人,还是一个新来的姑娘,想想实在不可思议。
而且她还听说云卿来自大户人家,怎么琴棋书画这些样样都不通,连绣花也难以胜任。实在是让她大开眼界。
“好啦好啦,你瞧一炷香烧完了,我可以喘口了吧。”云卿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一声惊呼立马如释重负地跳了起来。
“小蹄子,就知道偷懒。”柳一梅不悦地叱骂起来,却没有阻止云卿释放自我,大手大脚地喝茶捶腿。
“对了梅梅美人,我不喜欢岭音这个名字,听着命运就十分悲惨。要不咱换成深云如何?”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这样一句谶诗,她迷信地觉得意头不好。她只是出来玩,家还是要回的啦。
云卿擦了擦汗,献媚讨好地给柳一梅斟了一杯茶,余光瞥着,小心地说:“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叫深云挺好的呀。”
柳一梅没有立即接口,而是像看怪物一样回眸凝视着她的笑意,嘴角一扬,似笑非笑地道:“诗词挺通,想来念过些书。险些把我也蒙混过去了。”
额,云卿眨巴着眼睛,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喝着茶,不予理会。行,不小心露了馅儿,算她输。
芳蕤从她们的谈话里大概是明白的,原来面前的人是深藏不露。
“芳蕤你监督她练习下午的舞步。练不好都不许睡了。”
云卿欲哭无泪,不带这样的,今晚她已经足够拼命,被拉韧带就算了,这一天下了,她要装得什么都懂真的很累的,好吗?
果然是老狐狸,她不过随口吟了一句,就招得她疑心。这两天的装疯卖傻算是白搭了。
“梅娘说的话没有人敢反抗,我也是。不过如果你跳得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总之我陪着你。”芳蕤安慰地,笑意浅浅地摸着云卿的头。
突如其来熟悉的触感,让云卿有些呆怔,芳蕤立即如触电般缩回了手,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小时候我四哥也喜欢摸我的头罢了。”云卿莞尔,视线这才停留在这个叫芳蕤的女子身上。
两弯柳叶眉,一双剪水双瞳嵌在小小巧巧的瓜子脸上,不算绝色,倒是玲珑可人。梨涡浅笑时,简直甜美系。
“深云你还有哥哥,真好。不像我从小就是孤儿,若不是梅娘,我哪里能长大成人。话说回来,梅娘虽然万事以倚红阁为主,不过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
“正如你所说,我有哥哥又怎样,还不是被人算计流落烟花之地。你呢,说说你在倚红阁的这些年吧?”
她的小日子算起来不错,如今这般田地都是她作的,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要怨也怨她自个儿。
再者若没有倚红阁,自然还有别的青楼勾栏,宁是其他只顾眼前利益让她做什么下流的事,她宁愿像柳一梅这样难对付的心机婊。
总而言之既来之则安之。她是来游历的,自然免不了有意外发生,权当一种冒险。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徐徐图之,不能硬来。
云卿怅然若失地喝着茶,没有什么味道,凑近了对芳蕤说,“这茶不好,你去弄点儿酒来,咱们对酒当歌,好好聊聊天如何?”
“你竟然还会喝酒?你不怕不练舞被梅娘罚吗?”芳蕤的声音陡然大了一个度。
“嘘。”云卿无语地表示有这么可怕么,话锋一转地望向她手边的茶杯,“要罚,你就说我摔碎了茶杯以死相逼。”
“……等我。”
芳蕤震惊之余还是按捺不住云卿的撒娇卖萌,离开摘星楼去拿了两壶酒来。
云卿目睹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非常好奇倚红阁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芳蕤这样性格的女子?唯唯诺诺,温柔有余,性子很干净。
干净得让人不得不联想起她接近的目的,纯洁率真自然不可能。在市侩的地方待久了耳濡目染,懂得演戏了倒极有可能。
她是一个人在战斗,除了依靠自己逃出去,并无他法。
云卿趴在窗棂上,虽然隔着湖但她却把对面的莺歌燕舞,听了个仔细。处处洋溢着靡靡之音,纸醉金迷大抵便是如此。
只是面前赫然出现的咸猪蹄是什么鬼?云卿呆呆地看向咸猪蹄的主人,不是两个彪形大汉是谁?
“我又没有要跳湖,要自寻短见。”云卿切了一声,嘲讽地对两个木头罢了罢手,回头便见着芳蕤抱着三壶酒上来。
分明满脸通红,行为举止还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得有些猥琐。
“你作甚么这会儿才来,被梅大姐抓到了?”云卿打趣地问。
芳蕤余惊未休地把三壶酒啪地摆在桌上,拍了拍胸脯道:“我刚刚不小心撞见都督大人和一个姐妹在调情,吓死我了。”
“蒽?都督?是个老色鬼吗?”
云卿好笑,这里的姑娘除了她,难道还有人抗拒见到男人,尤其是寻欢作乐的男人?答案自然是否定。
“你不知道,这都督大人来咱们倚红阁一般只见百合。如今送百合去都督府的软轿才没走多久,这都督大人就出现在这里。若百合那贱人扑个空,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我避还避不及。”
芳蕤越说,越是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前两天她就被诬陷了,现在她可不能再自找没趣,等她月事结束,她才不会受她的气了。
云卿听着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并没有打算阻止,只是悄无声息地拔了酒塞,倒了酒递给她。
听她从说起百合是怎么抢其他姑娘的客人,如何一面又攀附上江南都督这棵大树;又到她自己的身世。
唠叨个不停还语无伦次,情绪激动。这才第三杯酒就醉了,要撩她是有多容易,云卿发自内心地感叹。
“这壶酒赏给你们,你们去外面侯着,我和芳蕤说说话就是。”云卿转身拿了一壶酒递给了其中一个汉子,见他不接,立即跑到窗边道:“你们不出去,我就跳咯。”
见他们要跑过来阻止,云卿立即怒目圆睁地剜了他们一眼,“再过来就看你们脚速快,还是我掉下去得快。”
“姑娘,你何必呢?你这样我们很难做的。”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地低声说。
云卿叹了口气,“你们日夜眼睛都不闭地守着我,不就怕我逃了吗?现在我不跑,就喝酒聊天。你们去外面守着也是一样啊。”
四人看着云卿的腿都已经搭在窗棂上,不得已点头同意,但酒却万万不敢喝。
“深云,你知不知道梅娘重点培养你的消息都在姐妹间传开了。她们都问我你长得怎么样呢?我就告诉她们,姿色甩了她们几十条街。”
芳蕤脸颊酡红地走过来攀在云卿身上,自言自语说得开心起劲儿。
“是吗?你说说百合是个什么人物,她为什么和你过不去?怎么梅娘也不管着由她来呢?”
云卿莞尔一笑地套着她的话,问一个喝酒的姑娘真话,她这个千杯不醉的酒葫芦最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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