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水面上丝竹声起,飘飘渺渺,却又不知从何处而来。
坐中人先是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俱是凝神屏气,细听那若有却又似无的乐声,一只悬挂彩灯的画舫便在这时,由远及近缓缓进入人们的视线。
行至眼前,彩灯骤然熄灭,月光下,有曼妙女子,仿佛从水中徐徐升起,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如水中精灵,又如花中仙子,时而轻舒云手,时而广袖飞舞,如梦似幻。
细细一看,舞者居然踏足在一只荷叶状的圆盆上舞蹈,可见其轻盈之态堪比能作掌上舞的赵飞燕了,再看她之起舞弄清影,越发觉得似凌波仙子驾临人间,简直是妙不可言。
曲终,舞毕,女子被人牵上望月阁,人们才如梦初醒。
“臣女明雪鸢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女子飘然若仙地走至堂上,盈盈跪拜下去。
玄寂离轻启丹唇:“抬起头来。”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坐中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都道皇后美貌已是世间绝颜,不想此女不遑虚让。
只着了一件白色轻纱,肤色晶莹如雪,五官精美如画,尤其是一双美妙的大眼睛波光盈盈似能滴下水来,眸瞳隐隐有蓝色,灵动间如碧波荡漾,微一垂眸,又似有淡淡哀愁,在这一轮夏月开宫镜的夜晚,端的是让人以为嫦娥下得凡间来。
“舞美,人也美。”半晌,玄寂离方才赞了一嗓子。
寿王这才醒过神来,不禁击节赞好,放浪形骇之态愈甚:“如此美人,美舞,皇上焉能不赏?”
“这是自然,你叫……”见他沉吟,旁边的李莲成赶紧提醒,玄寂离点点头,“明雪鸢是吧,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女子伏地再拜,正要张唇,被寿王抢了先:“先别说,让大家猜猜她最想要的是什么,这才有趣。”大家一听,都暗暗摇头,孟浪王爷的名号果然是名不虚传。
“既是四弟提议的,不如你先猜吧。”今日是家宴,要的便是一个合家高兴的气氛,玄寂离也有些好奇此女想要些什么,当下应允。
唇邪气地一挑,寿王道:“这还用猜吗,她的心愿自然是爬上皇上的龙床。”
此话虽粗俗,却也最实际,君不见,自她抬起头来的那一刻,数道嫉恨的目光便在她的身上扎来扎去,恨不得扎出几个洞来。
何况这宫乐坊中的女艺人本就是官妓,宫乐坊可谓是皇上没有名份的后宫。
窦涟漪不觉看了一眼右边的他,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上,遂淡淡一笑,收回视线,心中终是起了涟漪。
同为女子,都被舞者的身姿与绝世容颜所折服,何况男子呢!
桌下,纤手被人牵起,她诧异地看过去,果然是他,牵了自己的手,以指作笔,在掌心一撇一捺,她便跟着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任世间百媚千红,寂离只爱你一人。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场上的喧闹仿佛一下子全都隐去,心中,眼底便只有他一人。
“还有别的没有?”而他,声色不动分毫,扫了一遍坐中诸人,懒懒地又问。
看来大家的看法一致,个个默不作声,倒是月惊枫开了口:“本王不以为然,明月千里寄相思,也许她会求皇上放她回归故里。”
“是这样吗?”玄寂离目光如炬,射向伏在面前的女子。
叫明雪鸢的舞者再次缓缓抬起头来,竟是直直地与他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明雪鸢一生钟爱舞蹈,早已发下宏愿,将此生献给舞台,舞者,天下何处不是舞台。”说完,再次四肢伏地,大礼参拜。
讶异自眼底一闪而逝,玄寂离沉吟之时,望月阁一派肃静,三位王爷事不关已,各自兴味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可怜那二妃一嫔不自觉地绞着手中丝帕,生怕又多出一个争宠的人,还是如此强劲的一个对手。
唯独窦涟漪微笑不语,闲看风云。
只因他,早已给了教她心安的答案。
“朕便赐你宫乐坊司舞一职。”司舞为女官名,执掌教习歌舞的司舞局,一般由舞界至尊担当,可谓是天下舞者梦寐以求的职位。
明雪鸢盈盈叩谢:“谢皇上恩典。”如此珠荣,倒也未见她多么欣喜,谢完礼,竟是平静如故地退了下去。
寿王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色中,忽地站了起来,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捉着酒杯晃晃荡荡地走到正席前,“皇兄,臣弟先敬您一杯,再讨要一件东西。”
“骜儿醉了,就算你不跟你皇兄喝酒,难不成你要什么他会不给。”孝仁太后睨了他一眼,又笑着劝阻:“不许闹了。”
“太后有所不知,这件东西皇兄只怕舍不得,来,先干了它!”
玄寂离没法,只得跟他干了,眸光清淡无它,问道:“要什么,说吧!”
“臣弟想要明雪鸢,皇兄已有了皇后,不会舍不得一个舞伎吧。”在他说到皇后时,眼神睥睨过来,那狂放之态令窦涟漪很有些不适。
玄寂离正要开口,一只纤手伸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心中一动,蓦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样恬淡美好的女子若是给了这个混世魔王,的确是可惜了,便淡淡一笑:“朕的确舍不得。”
“皇兄果然小气。”寿王嘟囔着,极是失望地摇晃了回去。
场上热闹继续,窦涟漪望见明月高悬,不觉想起方才广陵王月惊枫的一句话,明月千里寄相思,父亲母亲,还有不知身在何处的妹妹,你们还好吗?
这一想,思念如潮,以至忽然悲从中来,又怕旁人发现了,便悄悄地起身,出了望月阁。
天上明月如镜,地上烟锁楼台,里面的欢声笑语,还有醇酒美食,越怕勾起她对亲人处境的担忧,一滴泪悄悄滑落下来。
“皇后怎的一个人凭栏,让本王来陪你。”
随着孟浪的一声,一只手搭上秀肩,浓浓的酒气也喷洒过来,吓得她扭身甩掉了那只熊掌,待看清来者,怒声斥道:“寿王休得无礼。”
“皇后,美人,让本王亲亲你。”说话间,寿王双臂一合扑了过来。
窦涟漪又气又急,却又不敢大声呼救,只得身体一闪避过了,抬腿便往望月阁里疾奔,“嘶”地一声,垂曳在地的广纱被人一脚踩住了,接着那人一个熊抱,将她揽入怀中。
“放开我,休得放肆。”她急了,大声怒斥。
下一瞬间,整个人被卷入另一个怀抱,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惊仰脸,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充满怒气的脸,“皇上——”她委屈地唤了一声。
“四哥,你太过分了,还不向皇兄道歉。”排行老五的宁王赶紧拉住东倒西歪的四哥寿王,从中带和。
玄寂离脸色铁青,声音冷得犹如从地狱中发出:“道歉?够吗?”
场上气氛骤然一冷,宁王也变了色。
寿王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讷讷地赔礼:“皇兄,臣弟喝多了,您大仁大量,原谅这一回,皇嫂?”
男人求救的目光投过来时,窦涟漪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揽着自己的手臂紧了一紧,似在给她安慰。
沉默,迫人。
“好,臣弟懂了。”
一语未了,但听得喀嚓一声,一条手臂飞向空中,再一看,寿王方才作恶的手臂已不见了,只留下齐齐断根,血肉模糊。
寿王竟抽出侍卫的刀,将自己的手臂硬生生砍了下来。
“啊——”
几道惊呼响起,女眷们竟是吓得失声尖叫。
“皇上,臣弟就此别过。”那厢寿王单手致过礼,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窦涟漪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的血,脸都吓白了,虽是盛夏,她却觉得冷似的,偎在他的怀里浑身发抖。
“来人,将太后、皇后还有几位妃嫔送回宫去。”将她交给宫人,玄寂离淡笑如常,“二位王,可还有兴致,不如一起赏月到天明?”
广陵王与宁王哪还敢说半个不字,笑着点头,随他进了望月阁,不一会儿,歌舞之声又起,竟是一晚上不眠不休。
且说六乘凉轿先后抬了下去,分叉处,另三乘向东而去,太后的慈宁宫与贤贵妃的存贤堂在一个方向上,一路随行。
“太后,今晚的事只怕寿王怀恨在心。”安景凉语含忧虑,关切国本之意甚为明显。
此话正中太后心思,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人倏地张开双目,长叹一声:“好好的中秋之夜,原本合家团圆,不想闹得如此收场,实在是秽气。”
“这也不是皇后的错,她也吓得不行,太后您千万别迁怒她才好,至于秽气,臣妾明儿个请法师做做法,去去便了。”
安景凉的一番话说得太后频频点头,“还是贤贵妃想得周到,只是你说这事怪不得皇后,哀家看未必,好好的,怎么别人都老老实实呆在望月阁,偏她一个人跑出去,闹出这档子事来,传出去简直有失皇家体面。”
“太后说的也是,唉,皇后娘娘也太不小心了。”夜色中,一抹阴毒的光芒在眼底闪现,久久不去,也只有在漫漫长夜里,她才敢毫不掩饰心中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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