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鄙夷与嘲笑的目光一齐射过来,窦涟漪脸一下子红了,正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太后适时出声:“好啦,都少说一句。涟漪,你不在浣衣局好好呆着,跑这干什么来了?”
不能说出被强行拉差的事,这样只会害了人家,即便没事,她也会白白得罪了人,如今这境遇,还是别拉仇恨了。
“奴婢自入宫以来,多承太后、皇上以及各宫娘娘的照拂,今晚是除夕,便想着来给各位主子拜个早年。”说着,便一一福了一福,到他时,抬眸极快地睃了一眼,男人面容清冷,猜不出端倪。
媚嫔在一边小声嘀咕:“多此一举。”
“是,奴婢告退。”她也不愿意多待哪怕一分钟,正好告退。
不想旁边有人娇笑一声,“既是拜年,总要有所表示,不如给太后与皇上各人敬杯茶吧,至于我们几位,便免了。”
好个安皇贵妃,这是看戏不怕台高啊。
“嗤,看她那双手便想吐了,谁还喝得下去。”萧丽云一脸嫌弃地盯着她的手。
窦涟漪双手捉着托盘,突然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那上面疤痕累累,冻疮处,鲜红的肉翻在外面,还流着水,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
而她站在大厅中央,便如同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子,用自己的伤痛与不堪愉悦着别人。
他呢,这场戏,是否也愉悦了他?
“太后,皇上,萧淑妃说得对,奴婢这样子的确难登大雅之堂,原是奴婢唐突了,奴婢先行告退。”
待要行了礼,退下,坐在右下第一桌的安景凉兴致似乎正高,不愿意这场好戏太早落幕,冲着上坐的男子扬声道:“皇上,太后倒也罢了,只是涟漪姑娘凤眼秋波的一片心意,您却不能不成全吧?”
“贤皇贵妃的话正合朕意。”清冷的声音里少见地带了嘉许。
窦涟漪一咬牙,便走到他的身边,用烂得流水的手揭开茶盅,丑陋不堪的一双手与描花绣边的精美瓷器相映成对比,那伤口看在人眼里,越发触目惊心。
“皇上,请用茶。”泡好了,她双手捧过头顶,呈了上去。
这是回宫后,他第一次见到她,以为看到她如此欺惨的景象,自己的心会稍微有那么一点快意,却是一点没有,反而痛惜得不行。
痛惜?
她值得吗?
玄寂离为自己至今还放不下她而愤怒,甚至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窦涟漪许久不见动静,惶惶地抬眸察看时,正好看见他眼里的一抹厌恶之色,心下叹息,这样的自己,他果然是厌弃的。
而眼底决绝一闪,玄寂离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端至唇边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你的心意到了,退下吧。”
“是。”
窦涟漪又一一见了礼,黯然退下。
回到浣衣局,秀珠与素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到动静一下子惊醒,“小姐,你跑去哪里了,害我们好等。”秀珠抹着惺忪的双眼嚷嚷。
“对不起,许久没出去,迷了路。”
她随口撒了一个小谎,一路上,他厌恶的目光在眼前飘浮,实在不想再去触碰刚才不堪的一幕。
素云揭开盖子,将碗与筷子一起推过来:“这碗饺子是留给你的,快点吃。”
“哈,有饺子吃罗。”她晃晃头,将他与他身边的一切从脑海里赶走,故作开心地欢呼起来。
她吃得津津有味,那两位丫头一直盯着她,笑得神神秘秘的,直到牙齿被硬物咯了一下,窦涟漪将口中的饺子拿下来一看,果然咬到了那只包有如意铜钱的饺子。
“我的运气这么好?”情知是两位丫头有意安慰自己,她还是惊喜万分地欢叫一声。
“嗯。”秀珠与素云一起用力点头,齐声恭贺:“吃了这只如意饺子,保管来年大吉大利,好事连连,心想事成。”
窦涟漪调皮地一歪头:“那我是不是应该许一个心愿?”
“好啊。”两丫头拍手称是。
将双手紧握郑重地放在心口的位置,闭上眼眸,诚心许下新年心愿:愿父母健康平安,早日回京;愿妹妹平安无虞;愿……一念及他,心口蓦然一疼,才续了下去:上苍若肯垂怜,让我与他心结得以解开,白头不分离。
这一夜,有欢喜,也有伤感,便这么过去了……
次日是新年,一大早被鞭炮声炸响了,几个人穿上最好看的衣服跑到外面看烟火,一树梨花,金丝彩带……各种花样在天空绽开,美不胜收。
“秀珠,有人找。”
这时,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秀珠不相信地反手点着自己的鼻子,见小太监用力点头,不由得嘀咕起来,谁会找她呢。
及至跑到外面一看,居然是李莲成站在门外。
“哟,李公公新年好,李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见教?”秀珠先是问了好,心中终归不痛快,一顿含讥带讽刮了过去。
李莲成笑道:“秀珠姑娘新年好,你家小姐还好吧?”
“托福,还没……”突然想到今天是初一,不吉利的话和字都是不能说的,方才将那个字给咽下去了。
李莲成也不跟她计较,从袖管里取出一个小塑料盒子,递于她:“这是宫里秘制的冻疮膏,效果是极好的,给你家小姐用着。”
“真的。”秀珠又惊又喜,接过去时诚心地福了一福:“谢谢李公公还惦记着我家小姐。”
李莲成苦笑一声,不是他惦记,是有人放不下,昨儿那情形,主子嘴上不说,心里疼着呢,自己跟在身边侍候了十几年,如果连这点还看不出来,这么多年便算白跟了。
是以,年夜饭一完,已是子夜时分,皇室成员互致地新年问候,便各回各宫,他跟着皇上回到怡心殿,玄寂离喝了一点酒,那会儿正醉眼迷离。
他便叫人弄了一碗醒酒汤,一边服侍男人喝下,一边试探地问:“皇上,涟漪姑娘看着真可怜。”
“涟漪,是谁?”男人始是一脸茫然,随后才明白过来,呼出一口酒气:“她活该。”
“是。”
李莲成顺了一句,小心地瞄了他一眼,不想捕捉到了男人眼眸深处的一丝痛惜,虽是稍纵即逝,还是叫他发现了。
“皇上也不必担心,听说太后让来喜姑姑带了一件极有纪念意义的旧衣裳过去,让涟漪姑娘慢慢补着。”李莲成安慰着主子。
玄寂离的薄唇冷漠地一挑:“朕有什么好担心的?”又突然现出一脸稀奇的神色来,“你方才说太后让她补衣裳,就凭她那手艺?”
彼时,李莲成趁着皇上醉意朦朦,不错眼珠地望过去,便发现男人说这话时唇边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
想到这,李莲成便对秀珠说:“好好劝劝你家小姐,跟皇上服个软,这事幸许便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可公公是不知道,我家小姐犟起来,九头牛,不对,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秀珠犯难道。
李莲成摇摇头,秀珠还真是说得一点没错,可是跟皇帝较劲能有好果子吃?这么多年来,他还没见过有例外的,便摇头叹气地走了。
“李公公给的?”回头,秀珠兴高采烈地一说,窦涟漪心中一动,莫非是他的意思?璇即摇摇头,他恨自己还来不及呢,哪会管她的死活,便淡淡道:“等得了机会,我会亲自去谢过李公公。”
秀珠说话间已打开药盒,仔细地帮她上了药,素云找来干净的布条包扎,正忙着,外面忽然响起极雅致的一声:“有人来拜年,主人也不出来迎接吗?”
给她们拜年,几个人面面相觑,不会是听错了吧?
秀珠将信将疑地起身,正要出去一探究竟,门口出现一道娉婷的美妙身影,面带春风一样温煦而超脱的笑容,“涟漪姑娘,新年好!”
窦涟漪认出来人,不禁喜出望外:“明司舞,快请坐。”
如今的明雪鸢执掌司舞局,官居正三品,屋子里的三位不过是无品无级的小宫女,按规矩是应该见礼的,不过明雪鸢为人处事不落俗套,大家便将那些虚礼一概给免了,围在一起,泡了热茶一边喝一边聊天。
“看来,涟漪姑娘的精神还不错。”明雪鸢的笑容间有赞赏与理解。
窦涟漪双手捧着茶杯,借以暖手,闻言,眉目轻轻一扬:“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亲人与友人,涟漪凭什么不精神。”
“说的极是。”明雪鸢应了一声,低头浅饮了一口热茶,眼神穿过她,望向窗外不知名的远方,声音透过袅袅的茶雾,听上去有淡淡的哀伤:“好好活着,即便与你的爱人彼此伤害,就算相互撕咬也要缠在一起;而我,就算想被他伤害也没机会了。”
窦涟漪浑身一震,原来,与眼前这个不幸的女人相比,自己仍是幸福的。
一时间,都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好,秀珠故意快活地嚷:“今天是大年初一,找点乐子吧,可是有什么好玩的呢。”
“划拳,谁输了罚喝酒。”素云提议。
窦涟漪正想反对,不想明雪鸢脱口叫好:“好啊,以前在舞坊常常玩这个。”
“我去拿酒来。”素云出的主意,自是兴致最高,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不消一刻,又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坛子,竟将厨房里做菜用的老黄酒给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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