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高抬的脚倏地缩了回来,人迅速坐回椅子里,手同时抓过笔,不想急切之下拿倒了,弄了一手的墨汁,在那呕得龇牙咧嘴。
窦涟漪弯了弯唇,也不理会她,继续看自己的书。
“主子。”
直到小英子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唤了一声。
“有消息了?”
她搁下书,隐隐有些期待,小英子这一向都在留意崔运海的动静,却一直没什么发现。
“是,主子。”小英子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五儿,不知道要不要当着她的面说。
五儿不过是故作正经地坐在那,心思早飞了,见状,忙巴不得地提出:“主子姐姐谈事,我不方便听,出去了啊?”一边问一边试着起身,见窦涟漪未置可否,心下一喜,蹦跳着跑了出去。
“奴才前日听见一名老宫女骂手底下,说再犯事便送你进小黑屋,奴才上前询问,老宫女吱唔着说是惩罚不听话的宫女的场所,至于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所以奴才这两天便四处转悠。”
窦涟漪神情一振:“找到了?”
小英子点点头,接着回禀。
“就在您之前去过的那片小树林,隐藏在一堆废木材后有一个小屋子,奴才进去看过了,里面各种刑具,还有许多被撕碎的宫女衣衫。”
好一个崔运海,只私设刑堂这条罪便够他喝一壶的,只是他的罪过远不止这些,窦涟漪略一思忖,微启朱唇道:“去把五儿叫进来。”
小英子不明就里,但无条件遵从地去找来五儿。
“姐姐这么快便谈完了事。”不一会儿,五儿一脸失望地进来了。
窦涟漪便向她招招手:“姐姐有件事想让你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只要不是写字,上刀山下火海五儿都愿意。”五儿极是干脆地回答着,蹦跳到她的身边。
她示意五儿蹲下来,附耳悄语,五儿的大眼睛忽闪出兴奋的光芒,不住地点头。
冬日的太阳收得早,晚膳的时候天便将黑未黑了,有的宫里都亮起了灯,五儿蹦蹦跳跳地来到膳房。
“哟,这不是四儿姑娘吗。”大门口,正在膳房监督一众宫女太监的总管大太监看到她,胖脸上的肉一闪。
五儿本能地反感他,便瞪了他一眼:“我早就不叫四儿了,对了,我家主子姐姐突然想喝薏米粥,可有现成的?”
“唉呀,怎的不早说,恐怕只能现做了。”眯眯眼一笑,越怕成了一条缝,明明是慈眉善目的表情,却令五儿浑身发紧。
她跳过门槛径直往里:“那我煮好了端过去。”
等粥熬好了,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天际挂了一弯疏月,月光极是惨淡地照着大地,不至伸手不见五指,但也仅够看得见数步之远的路。
五儿提着小提篮边走边玩,一会儿折根树枝,一会儿狠狠一跺脚,吓得树上的鸦雀扑楞楞乱飞,她则拍着手大笑。
蓦然,一只小白兔从草丛里撺了出来,“嘿,小兔子。”五儿一见,兴奋得大叫一声,提脚便追了上去。
小兔子跑得多快啊,追过一道弯,身子倏地一纵不见了。
“快出来,我知道你躲在哪,小兔子?”她放下手中的小提篮,猫腰前行,一边找一边自说自话,一路找到了小树林,竟是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蓦然,一道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四儿,你在找什么?”
“谁?”她吓得一激灵,站直了一看,枊眉儿一竖:“崔总管,人都被您老人家给吓死了。”
嘿嘿,崔运海皮笑肉不笑,一口白牙齿在月光下像一排森森的利刀,“别怕,有我在……呢。”最后一个字还未完全发出来,人已经扑了上来。
“你干嘛。”五儿灵巧地一闪,躲过了这一扑。
崔运海忽然换了一副嘴脸,双眼放射出贪婪与邪恶交织的目光,狞笑着一步步逼近:“小东西,看你往哪跑。”
“噢,我知道了,之前那么多宫女姐姐不见了,就是被你给抓去了。”五儿恍然大悟一般,失声惊呼。
对方喉咙里发出一声笑,像夜枭发出的哭声,声音尖厉得如同铁片刮过铁锅时一般刺耳:“哼哼,你想不想跟她们作伴,别急,慢慢来。”
“啊,主子姐姐救命。”
崔运海扑上来双手卡住她的脖子:“小蹄子,叫你荡,你叫呀,你越是叫得大声,崔爷爷越兴奋。”
“住手。”一声大喝声中,从树丛里撺出几个人来,围上来将惊愕中的崔运海给抓住了。
很快,崔运海从最初的惊愕中醒转,“你们吃了豹子胆,太后的亲戚也敢动。”
“太后可没你这样下作的亲戚,有什么话,皇上跟前说去。”茂密的树丛中,又走出一个人来,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令月色也失去了芳华。
五儿扑到她怀里,哽咽出声:“姐姐。”
“好啦,委屈你了。”窦涟漪抚着她的脸颊,疼惜不已,若不是情非得已,实在不愿意小小年纪的她,经历这丑陋的一幕。
皇上听完禀报,极为震怒,让人连夜突审,还没怎么用刑,崔运海便全招了,这些年,他自恃太后亲戚,又在行宫别院一人独大,侵吞公款损公肥私也就罢了,更令人愤慨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竟然残害宫女,不知多少花季女孩的命断送在他的手上。
行宫别院虽非皇宫,但到底是天子的另一个家,玄寂离没想到自己的家里出了这么丑恶不堪的事,听完审讯报告,当即赐凌迟处决,叫他受尽痛苦而死,否则,那些宫女的冤气如何能消散。
太后又气又怒又呕,竟是病了。
窦涟漪听到消息,便赶往太后的甘露殿,说明了来意,小太监请她等着,自己则进去通报,稍倾,出来回禀说太后身子不适,谁都不见。
“也罢,你们好生侍候着,我过两日再来请安。”她并未深想,叮嘱两句便转身离开。
却不知,太后压根不想见她,虽说崔运死有余辜,但毕竟是太后的人,如此一闹,弄得太后颜面尽失不说,本来对外戚当道十分不满的皇上,还籍由此事大肆整肃朝纲,处置了好多月姓臣子,其中还涉及皇后的父亲,户部尚书月淮山。
方才她在外面求见的时候,太后其实正与皇后在甘露殿的偏殿里谈论此事。
“母后,您说皇上会不会动臣妾的父亲?”上次江西突发地震,朝庭需要大量的银子赈灾,却发现国库亏空,经查,户部尚书月淮山侵吞了不少。
孝仁太后头痛得更厉害了,“二哥也是老糊涂了,真不知道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月家世代蒙受皇恩,也必将延续下去,何愁子孙没有银子花。”
“是,太后教训得是,可事已至此,先要保住父亲不被皇上处置才是。”一来父女情深,二来前朝后宫一脉相承,所以不止要保命,还要保住官位。
虽恼家人不争气,但真若有事,孝仁太后决不会坐视不管,“你放心,皇帝处置了底下那几个,却一直没动哥哥,便有放他一码的意思。”
“如此太好了,臣妾总算放了心。”月碧落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且说窦涟漪一路走着,天空忽然飘起了雪,渐渐地,纷纷扬扬地越下越大,如絮,如棉,惊喜交加伸出手去,雪花落掌即化。
再抬眸一看,一座飞檐翘角、红墙绿瓦的宫殿赫然进入视线,漫天飞雪落下,却蒸腾起无边的雾汽,仿佛人间仙境。
早就听说这里冬季经常漫天飞雪,但由于有地下温泉,使地表温度较高,热气上升,化雪为霜,故称“飞霜殿”,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她抬腿飞奔,穿过如梦似幻的霜雾,进入大殿外间,李莲成赶上来打了一个千儿:“俪嫔娘娘来了。”
“皇上在吗?”她只是放慢了脚步,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一问。
李莲成自是知道她有不宣而入特权的,当即笑着回道:“皇上在里面批折子呢,不过心情似乎不大好,娘娘来得正好。”
噢,又为什么不高兴了,她嘀咕着走了进去,果见书案后,他皱着眉头看着一道折子,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抬手于眉毛上一抹,他惊抬眸,极浅的笑意浮现于眼底深处。
“咦,手怎么湿湿的?”玄寂离抓起她的手置于自己的大掌中,讶然一声。
窦涟漪浅笑嫣然:“外面下雪了,皇上的飞霜殿雾汽迷蒙,宛如仙境,不想去看看吗?”
“真的吗?”眉目略含惊喜,随即沉郁下去:“朕哪有心思看风景。”
“到底什么事?”她看着他又蹙到一处的眉头,不禁又好奇又不免担心,毕竟,能令他如此伤神的决非小事。
玄寂离用下巴点了点,正是方才令他直皱眉头的那道奏折:“你自己看看。”
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手,拿起奏折打开来看了一遍,怪道连他也为难,原来是弹劾皇后的父亲、户部尚书月淮山的,指他贪污公款、中饱私囊,以至国库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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