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山带着人手顺江而下,直趋上海。
克劳泽到了码头,接到了林玉山,递了一大包的资料给他,“这是从法租界巡捕房里抄录的,现场已经被他们封锁,禁止任何出入了。”
林玉山接过资料,就在马车上看了起来,冷冷地说,“老段告诉我,查这种案子比那些流窜作案好办多了,总是有迹可循的。维俊她们呢?”
克劳泽回答,“她们都在锐俊学社,坚持不肯撤回来,我只好派了十个护卫守在了那里。”
“她们还待在杭州干什么?”林玉山抬起头,不解地问。
克劳泽摇了摇头,“光复会的同志,在杭州比在上海安全多了。上海的很多光复会成员,都被青帮骚扰,甚至殴打,有没有人失踪都搞不清楚。青帮在上海,根本是一手遮天的。”
林玉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猖狂?陈其美太过分了吧?”
“李夑和找到黄兴,求他出面向上海都督府施压,一定要抓到刺陶凶手。都督陈其美居然说,这是光复会良莠不齐内讧所致,不派巡警查案,反而请青帮趁机砸毁了很多光复会机关。”克劳泽总觉得这个案子没这么简单。
“黄兴?”有些明白内情的林玉山觉得很奇怪。
克劳泽耸耸肩,“黄兴还是不错的,几次亲自到都督府施压,据说有一次甚至和陈其美争执起来,大吵了一顿,还是临时大总统打来电话劝走的。”
林玉山马上敏感地听出了一丝奇怪地味道,大总统不是催促破案,而是劝人不要闹事?
到了北方银行,一干人手马上分头行动起来。
才过了一天,林玉山的不安预感真的出现了。
临时大总统忽然在一次大会上,提出军人不能干政,军队要实现国家化的想法。与会人员不知是何意,只好鼓掌表示尊敬。
次日,上海和杭州突然有了举动。沪督陈其美以李夑和还有行政职务为由,强令他辞去光复军司令官的职务。浙江都督府马上跟进,以光复军不是政府所建,宣布一并裁撤,所有人等必须限时到警察局登记在案。
再一日,上海报界突然大量披露所谓光复军丑恶事由的独家新闻,不明真相的民众纷纷提请政府予以清剿。
上海驻军和警察局马上联合行动,大量抓捕了所谓光复军中的不法之众。
失去了陶成章领导的光复会,不复有坚强的领导核心,根本无法应对任何事变。李夑和可以指挥作战,但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政党领导人,在此关键时刻,竟然无奈地接受了辞职从商的要挟。
光复会势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林玉山的破案工作,还没正式开始就暂时中断了,先救人再说。
李夑和在上海火车站竟然遭到刺杀,凑巧有警察上前与其搭腔,使刺客不敢过于上前,未能击中而侥幸逃脱,随后被沪军都督府以保护的名义软禁监视。
不少光复会成员或被胁迫,或是自愿,悄然转换了门庭,成为了同盟会一员。但是也有很多成员,并不愿接受同盟会的领导。诡异的是,很快就有很多人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顿时,曾经是光复会骨干的人员大为惊恐,赶紧逃亡离开沪杭。
无奈之下,尹维俊亲自跑到上海,让林玉山发去电报,恳请陈安帮助营救不少被迫害的光复会成员。尹锐志则坚持留在杭州,冒着生命危险接应转移同志。
两天三夜,大量的光复会同志,眼中含着热泪,在两姐妹的接应下,拿起简单的行李,紧急离开了江浙这片熟识的地方。
陈安一声令下,莱恩的利佛公司机轮日夜不停地往返沪杭两地码头,将尹锐志等人悄悄找到的光复会成员,一一送往福州或广东。
上海码头,尹维俊又送走了一批启程前往广东避祸的光复会成员,心情格外沉重。
“还没有找到晓云姐吗?”尹维俊问道。
林玉山摇摇头,“没有。陶成章大哥被刺后,她们娘俩就忽然失踪了,生死未明。上海和杭州都没有任何消息。”
咬了一下皓齿,尹维俊冒出一句,“光复会难道就不是革命党人吗,为什么到处都在抓我们?”
林玉山无语,只好抓住了尹维俊的手,柔声把话题岔开,“楚青和显臣都自愿留了下来,冒着风险,一心一意寻找晓云她们,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尹维俊握紧了拳头,又放松了,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形势太乱了。孙晓云是陶成章的妻子,抱着儿子忽然失踪。
陈楚青和过显臣都是光复军中的骨干分子,带着林玉山的人手,秘密寻找晓云娘俩。林玉山的人,没有见过孙晓云,见到了也不认识。
“把你姐姐叫回来吧,她独自一个人坚守在杭州已经没有必要了。要走的同志基本都送走了,其他的要么已经是同盟会了,要么早已失踪了。”林玉山劝说尹维俊。
尹维俊静静地走了几步,才开口说道,“玉山,你不了解姐姐,失踪的同志只要没有确认牺牲,她会一直等下去,然后争取送走更多的人。”两行清泪悄然流了下来。
林玉山赶紧掏出手绢,轻轻的擦去了泪水。半响之后,尹维俊忽然转身抱住林玉山,呜呜地哭了起来。
回到上海北方银行,克劳泽找到林玉山,“中午时分,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来到银行门口讨钱,门卫要赶走她时忽然问老板在不在?还没等门卫反应过来,有几个地痞刚好经过,她就吓得当场逃离了。”
林玉山马上警觉起来,女人,孩子?马上找来门卫询问,但是除了衣服破烂不堪,和讨饭人并无二致以外,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
看着摊在桌上的租界地图,默算了一下步行时间,林玉山用手划了一个圆圈,贫民区?!上海租界西面的贫民区。
想了几下,林玉山赶紧把陈楚青和过显臣叫回来,让他们分散进入贫民区,蹲守找人。
中午时分到北方银行,然后马上逃离,看来是有一个避难点的,抱着小孩的女人走不快,应该是距离租界不远的地区。
尹维俊听闻此事,同样大喜过望,连续三日坐在大厅一侧,察看是否会再次出现这个抱着小孩的妇女。
可惜,到第四天,仍旧没有再次出现,尹维俊不禁悲上心来。
第五天中午,克劳泽当班,值守根本没有生意的银行柜台。现在又没有军火生意,北方银行没有其他顾客,自然空闲的很。
无聊的克劳泽四处观望,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位抱着小孩的讨饭妇女,衣衫褴褛,脏发蒙脸,拿着一个破碗。
克劳泽心中一动,直接就走了出去。今天刚好尹维俊回去休息了。
几个巡逻的租界巡捕房警察看到脏兮兮的乞丐,不由地眉头一皱,正要走上去赶走。克劳泽抢快一步,顺手掏出一个鹰洋,就扔进妇女的碗里,然后说了一句,“小孩子好苦呀。”
警察一看有洋人在做善事,也不想多事,就走开了。
妇女看到碗里多了一块鹰洋,麻木地眼神有些恍惚,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跪下去准备磕头。
克劳泽忽然说道,“我是北方银行的经理。”
妇女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克劳泽。
赶紧再加了一句,“尹维俊在银行里。”克劳泽可不想让妇女误会。
紧抱着孩子的妇女,忽然喜极而涕,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马上又哭咽着说,“快救救我的孩子。”
克劳泽大惊,不顾对方身上满是污垢,扶起对方,就赶紧送进北方银行。
“维俊,维俊小姐。”克劳泽一进大厅,就大叫起来。
尹维俊听到了,赶紧走了出来,结果就怔住了,然后哭着就冲了上来,“晓云姐,晓云姐。”
孙晓云一见尹维俊出来,终于撑不住了,直接说了一声,“救孩子,”马上就晕过去了。
众人顿时一阵慌乱。
小孩子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饿晕了,娘俩两天都没吃了,大人倒是这段时间惊吓过度身体早垮了,需要长时间调养。
陶成章遇刺的当天,孙晓云凑巧抱着孩子到了邻居家聊天,结果还没进家门,就发现弄口有人盯梢。经历过满清白色恐怖的孙晓云,当即直接就抱孩子溜到旅馆过夜。
结果第二天,上海马上传遍了,陶成章遇刺身亡。天都塌下来的孙晓云,差点就准备寻死了,最后还是抱着孩子就逃到了贫民区,租住在一个筒子楼的角落,靠着身上仅有的几块鹰洋,早出晚归。
光复会忽然之间被解散,孙晓云没了依托,只好悄悄来找位于租界的北方银行。出事前,陶成章曾经秘密跟她说过,万一走投无路可以找北方银行,然后去找陈安。
上次只是意外碰到几个地痞,受了惊吓地孙晓云,以为是来抓她的,不敢进去而转身离开。前日,身上的钱都用光了,小孩子啼啼哭哭,最后饿得奄奄一息,孙晓云只好冒险再次来到北方银行。
不理抱着一起痛哭的孙晓云和尹维俊。林玉山长叹一口气,同是革命党人,为何还要如此避祸才能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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