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6日,国际禁毒日,星光之城,五楼503室。
我进门的时候迷迷糊糊,但还记得屋子里有七八个人。
志家管家把酒杯递到我手上,有个人出声说了一句“算了吧”,但比起那杯酒对我的深刻记忆,我是真的忽略了这么个细节。
当鬼哥提起的时候,我才凭着记忆回想起那张脸。
真的不是我记性不好,见过一次的人居然再见的时候一点印象也没有,而是眼前的鬼哥和替我说话的那个人真的很难让我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我看向鬼哥,犹豫道:“你的脸?”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笑了笑,“难怪你不记得,也是,确实变化挺大的。”
鬼哥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见过他之前那张脸的我,内心的震撼可绝不是他一句玩笑话的程度。
六年前我看见的那个人长相虽然说不上出众,但也算是带着男人成熟的魅力,整张脸就像是给某家洁面乳做了广告似的,光净地让人忘记他的年龄。
而现在的鬼哥,面目狰狞,就算笑起来也带着点“惊心动魄”,满脸的沟壑——有些是岁月的痕迹,有些则是人为的伤疤。
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但在他脸上动刀子的人一定掌握什么整容技术或者医术,因为伤口都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程度,破坏了他整张脸的协调性,但没有留下那种触目惊心的疤痕,从远处很难辩认出他脸上一道道细纹竟然是伤口。
我也是那次见他的时候,他坐在我家客厅里我才不甚注意到的。
“你们这哑谜打的,我错过了什么吗?”安可诚幽默道。
鬼哥笑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苦笑一声,“这里就是事情开始的地方。”
他一怔。
我补充道:“于我而言。”
安可诚歪头看我,双手一摊表示毫不知情,我猜如果他知道,一定不会在这笔生意的时候拉我进局。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倒了三杯酒,端起其中的两杯走到鬼哥跟前,递给他一杯,他笑着接过去。
“叮。”我碰了他的杯,“欠您的。”不管结局如何,到底他帮我说过话,只是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的地位,所以我不怪他,也没有资格怪。
他笑着喝了酒,我们又各自像没事人一样聊着流连的一些琐碎事务。
我也从谈话之中知道了地下赌场正式运营的日子——2月2日,大年初六。
看来农历年过后,这个圈子会更加热闹。
当然,也伴随着更多的风险。
正说着,电话响了。
在场的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带手机,那就是鬼哥。
我和安可诚看向他,他站起身面向墙接了电话,一个劲地“嗯”、“好”的,让我怀疑是比他更高一层的头目。
我不禁想,什么时候我能混到那个圈子里去?
摇摇头,把这么大胆的想法抛诸脑后,等着鬼哥挂掉电话。
“地方换了,对方说被盯上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交易点。”鬼哥说着叫人撑开地图。
我说他背后的那个人拿着个白纸卷干什么,感情是地图啊。不过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随身带着纸地图。
地图展开,密密麻麻的字眼让我无心去看,但安可诚俯身凑了过去,我也只好跟着看。
“他们在这个地方被盯。”鬼哥指上地图上的一个点,和星光之城隔着几条街的距离,但如果真的被警察盯上的话,目标一定会被锁定在这里,所以当下转移交易点是势在必行的事。
如果必要的话,取消交易甚至毁掉货物都是有可能的。
在这个行当里,人人都比世人更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鬼哥启动了B 方案,把交易地点改到了新觉国际。但他只带了我,而没有带安可诚,说是要留一个人来应付可能会来搜查的警察。
鉴于我有案底,留在这里很容易遭人诟病,所以安可诚更合适一些。
我和鬼哥坐在面包车里,我没敢告诉他我多么讨厌坐别人开的车,尤其是这种狭小拥挤的面包车。
但毕竟是做那种勾当,车子越平凡普通,越容易蒙混过关。
我煎熬着。
忍。
“当年的事,怪我。”鬼哥突然打破了沉寂。
我其实没准备好谈这个话题,因为六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而且六年前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并不能代表什么,这样的恩惠我最多记着,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他反复提起,是想干什么?拉拢我吗?
“都过去了。”我轻描淡写地看向窗户,态度不言而喻。
他笑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
他打开一瓶啤酒,兀自喝起来,“不过但凡那时候我有今天的地位,我一定会放你走的。你知道吧。”
他突然正经地看着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深邃,狡黠,让我捉摸不透。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而是告诉你一个道理。”他靠在椅背上灌了一大口酒,估计是觉得不过瘾,又点了一支烟,把原本就狭窄的空间里填满了云雾。
“做人啊,有什么想法不重要。因为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你所处的位置之上。不管你想做什么,先把握住权力。”他狠狠地抽巴了一口,靠在椅背上缓缓将云雾吐出,一脸享受。
“来一口。”他把半支烟递过来。
我戒毒的日子里就把烟戒了,那时候我决定出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我打算弥补自爱玲的损失,替随和照顾她。
但当我出来的时候,在里面的一切誓言都统统作废了,这大概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难听了就是狗改不了吃什么。
但烟和毒我真的没再碰过。
只是眼下,我似乎没有拒绝的能力。
接过烟,犹豫片刻,在鬼哥的注视下,我把烟嘴填在了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鬼哥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我的心咯噔一下,被车厢里缭绕的烟雾晃得头皮发麻,我该不会又被算计了吧?
缓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是紧张过度了。只是一根普通的烟而已,我居然大惊小怪。
“别担心,以后都是自己人。”鬼哥笑着拍拍我心虚的肩膀,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给我递了一瓶水,“云哥要认你,底下的人就都会罩着你。”
云哥?志成云?
看来志成云比鬼哥的地位要高。
一路无话,我们到了新觉国际。
但和以往我来不同,我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地下停车场的一个员工电梯通道上到9楼,我注意到这个电梯里装的摄像头和之前在新觉的其他地方看到的摄像头不同,看来是别有所用。
假如警察来检查的话,这个摄像头一定会消失。
我们直奔911房间,开门的一刹那,屋里的枪械上膛声把我吓了一跳。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起码没有在电影之外的地方遇到这样的场景。
我注意到鬼哥和他另外三个手下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也只好把心里的恐惧深深掩埋起来,像我在监狱里的时候一样,故作淡定。
“是我。”鬼哥说着走进去,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才抬手叫他们把枪械收起来。
我扫了一眼房间,是个套间,每个过道都站着两个人,客厅的落地窗前站着两个人一直盯着下面,还有一个人对着机组敲着键盘,查找着什么,其中一个屏幕上显示的都是监控录像,我看到了电梯里的景象。
看来他们是看见我们上来了,但还是以防万一,做了准备。
我收回目光,正迎上沙发上的男人的目光,一阵错愕。
我这么招人待见?
“面熟,什么人?”他指着我问鬼哥。
鬼哥看了我一眼,随口道:“K98。”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那个男人恍然大悟地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了,“原来是他。”
我盯着这个人的脸看了半响,隐约回忆起那天包厢里坐在志成云身边的人。
“小子,K98那批货很纯的,你居然能戒掉,我欣赏你。”他爽朗地给我指了一个座位。
我故作镇定地坐下。
原来K98是那批毒品的代号。
“这是利哥。”鬼哥给我介绍道。
“利哥。”我不失身份地颔首示意,他笑着扫了我一眼,就和鬼哥说起话来,大抵都是什么茶餐厅的蛋挞、起司之类的东西,鸡毛蒜皮的琐事。
从头到尾他们压根就没有说关于毒品的事,我心想他们不会是为了防我所以才不说吧?那何必叫我过来?还耽误生意。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利哥接了个电话,从厕所出来,他笑着说:“收工。”
鬼哥的表情明显一松,如释重负的样子,我看得纳闷,还没开始,怎么就收工了?
就喝喝茶聊聊天,这东西还能自己长翅膀飞到仓库里?
但他们说收工,鬼哥和利哥握手说分别,利哥的人开始撤离,我总不好说我要继续坚守岗位吧?
跟着鬼哥出来,坐进车里,我的心情非“憋屈”二字不能阐述。
“没看明白?”鬼哥问道。
我心里窝火,嘲笑我吗?
“看明白什么。”我压着火气。最烦这种叫你出场却又不拿你当回事的人。
“货已经交接。”鬼哥笑着冲我摇摇手里的钥匙,我突然想起散场时他们握手的一幕。
乖乖,货根本不在新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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