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淌着这里的深水走了那么多年了,也就练就了说哭就哭的技能,只是眨眼功夫,她的杏眸就已经充满了晶莹的液体,含在眼眶里欲坠非坠。
莫氏的身子骨不好不假,她刻意抓住了老爷这个弱点,掩嘴轻咳几句,颤抖的身子宛若风中摇曳的花骨朵,惹人心疼怜爱。
“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你就当真那么无情吗?这些年来妾身可是含辛茹苦的管理着这个家,当年要不是妾身查出了细作,恐怕这个家早就败落了,如今您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就要踢掉妾身这个糟糠之妻,委实让妾身心灰意冷。”莫氏微微一顿,抬起雾眸审视着眼前熟悉的枕边人,她再赌,赌他的情,“今日这件事情的确是妾身不对,可这件事情纯属意外,也是妾身所料不到的,是妾身对不住娇姐儿,若娇姐儿因此毁了容貌的话,妾身也会因此心中愧疚不安。”
原本拂柳般的郡主想起了女儿如今的遭遇,更是热泪盈眶,她旋即转身,扑通一下用力跪在坚硬冰冷的地上,还未康复的身子也因此重重摇晃下,险些磕在前方的石阶上:“娇姐儿最为骄傲的就是自己的容颜,要是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想必一定会接受不了……妾身就这一个女儿,她是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伤虽然在她的脸上,可妾身的心却是生生的疼,还请老爷去和皇上说下,将娇姐儿的名字剔除雪海宴的名单,免得她到时遭受其他千金的轻视嘲讽,万一……万一她受不了做出什么啥事情,奴家也就生无可恋了……”
郡主不愧是当年明艳八方的倾国之人,就算如今身形枯槁,可她眼前氤氲的水雾却显得她更加娇柔,让人更加起了保护欲。
曾经的那些亏欠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补偿,但是太子妃的位置,他是势在必得,这太子妃一定要出在裴家才是。
他天生风流放荡不羁,年轻时也妻妾成群,可却只得几个姐儿,如今前几个姐儿早已经嫁人生子,唯有这两个姐儿没有许配人家,琋姐儿如今是庆王妃的人选,况且她与其他的候选人相比实在是相差了那么一大截,现如今唯一能和都家表亲不相上下的也只有娇姐儿了,可惜她的容颜毁了一大半,若那瓶奇药没有发挥效用,那他这张老脸可就丢尽了。
裴元韬脸颊青白交加,放在背后的双手死死紧攥,双目怒瞪,恨不得那道狰狞的疤痕长在莫氏的脸上。
立在一旁的裴琋和见到母亲的身子快要受不住了,也赶紧规劝父亲手下留情:“这天上铅云滚滚,眼瞅着就要变天了,母亲和姨娘都身子虚弱,若被那无情的雨水打湿了身子,恐怕又会大病一场!如今府中已是多事之秋,爹爹切莫为了一时之气而再闹出什么风波让小蝶的婆家笑话,如此会让小蝶在婆家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再者府中已有了您重金礼聘的高人,既然他们能够将病危的县主从鬼门关拉回来,想必定有过人的本事,只要父亲舍得下点重本,定能让他们医治好十一姐脸上的伤疤,到时候也就不会误了雪海宴。”
她有条不紊连续的回答炸得裴元韬另眼相看,他以前一直以为这个女儿骄纵跋扈,没想到她看的如此之远。
没错,他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走错一步,让威海候府看笑话,这件事情虽然莫氏有错,可终究是一件意外,既然是天意如此,那也就怪不得旁人了。
裴元韬一张狰狞的脸渐渐恢复如常,轻笑着扶起了跪在阶下的郡主,可他的眼神却越过郡主的身子,直直的看向依旧委屈落泪梨花带雨的莫氏,莫氏恰在此时微微抬眸,眨巴着湿润的羽睫,抿唇对上了那个深邃的眸,电光火石之间,某颗愤怒的心再次软化下来,纵然他心如山石,可还是会被这柔软的溪水给击穿。
“琋姐儿,你的母亲也跪了许久了,快去将她扶起来,让她回房好好休息吧。”裴元韬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塞入了郡主的手中,“日后这账房的钥匙就归郡主你管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郡主惊诧的捧着钥匙,浅笑推诿:“妾身十数年来悉心礼佛,都快忘了这些账应该怎么看了,这记账之事还是由二姐来做吧,毕竟她已经做了多年了,都已经熟悉了府中大小开支。”
此番敬谢不敏的态度凭添了裴元韬的好感,他又瞄了莫氏一眼,这两两比较之下,倒是这个受尽委屈险些丢了性命的郡主更为大气,她这些年受了莫氏那么多的委屈,就算她不说,可自己的心里也澄明的很,可这个女人却放弃了眼前可以报复的大好机会,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他将宽阔的双手覆盖在对方枯槁的手上,包裹着她手上的万千疤痕:“你二姐还得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你就权当为她分担点家事,若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去请教罗管家,当年你二姐也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还不是一点点的学会了记账管账查账,你比她聪敏又比她底子硬,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学会这些的。”
郡主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钥匙,嘴角泛起一抹诡谲的浅笑:“那我就替二姐分担了,等到二姐闲了,我再将这钥匙还给她。”
“那就全听你的,这雨点眼见要落下来了,我们还是进去吧,免得落下风寒。”裴元韬揽过对方只剩骨头有些硌人的肩膀,柔声细语中满是关切,“娇姐儿心高气傲,如今遭受这番打击,定然会承受不起,你这个做娘的也得多去关心安慰下才行,至于皇上那边的事情就交给为夫吧,我定会让娇姐儿有个好夫婿的。”
他们好似忘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莫氏,她的心中一片寒凉,刚才老爷明明对自己有了心软之相,可却突生变故,半路插进来一个程咬金,她心中很是懊悔,当初自己还有权势的时候,没能连根拔起这对母女,如今却给自己招来了即将灭顶的祸端。
裴琋和不动声色的敛起眼角眉梢的狠戾,她快步上前将腿脚僵硬的莫氏搀扶起来,刚转身,黄豆大小的雨珠就噼里啪啦当头落下,湿了她们的身更寒了她们的心。
那些守在肃柏院的下人们似乎没有看到她们此等窘迫的样子,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躲到廊檐底下避雨,却没有一个人为她们打伞,几乎把她们当做是虚无透明的空气。
每走一步,莫氏心中的恨就更深一份,她死死攥紧冰冷湿漉的双手,眸中闪过一丝狠辣,等她的女儿坐上了庆王妃的位置,她的地位就会提高,到时候,她要让那个死蹄子重新踩到脚下,狠狠践踏碾碎!这一次,她绝对不会手软,一定要将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其永生永世不能翻身!
细细密密的雨幕形成了一道道屏障,将她们包围在其中,雨点淋湿了她们华丽的衣衫,让它黏黏腻腻的贴合在身子上很是难受,脸上的妆容也被雨水淋花,她们在顷刻间双双变成了滑稽的花猫儿,让那些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下人们暗自发笑。
等出了肃柏院,这才有一半臂襦裙的丫鬟忐忑前来,为她们打伞遮挡了那片透心的寒冷。
穿过了花团锦簇的小花园,莫氏停驻在一座精致的院落前,嘴角泛起心酸苦涩的笑容,她好不容易可以搬到主屋去,却被轻易的打回原形,她曾经是如何的风光,如今又是如何的落魄。
莫氏拖着疲倦的身体颤颤巍巍的走进主屋内,里面虽然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可里面的摆设却是与肃柏院不能比的,那里的墙上沥金彩绘,哪像现在只有四面粉墙,就连这里的家具都是自己以前当姨娘时用的。
这人一旦用惯了好东西,再回首用这些平常的东西,就觉得这些东西很是不入眼,看哪儿都觉得刺眼。
“母亲,您还是去换一身衣裳吧,之后的事情,我们再做盘算就是了。”裴琋和看了眼湿哒哒的衣服,秀眉紧蹙很是不乐,她可是未来的庆王妃,可今日却遭受了这番羞辱的对待,她的心肝脾肺都快气炸了。
莫氏爱怜的抬眸,还是这个女儿贴心:“琋姐儿,你也去把衣裳换了吧,莫要感染风寒,今年的雪海宴定要艳冠群芳,死死压住娇姐儿才行。”
裴琋和嫣然一笑,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冽:“这是自然,难不成娘亲还不知女儿的舞技吗?”一提到她骄傲的事情来,她立刻眉飞色舞,就连眉间本来的怨怼也散了去。
莫氏来到了屏风后,一番梳洗之后,这才走出来坐到了圈椅上,她看着桌面上摆着的绣绷,心中原本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她之前还是姑娘时也曾经和巧手金针学过刺绣,可以把那些动物绣的栩栩如生,可如今让她头痛的却是早已经灭绝的暖蚕丝,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变出此等名贵的绣线来,这巧妇无米难成炊,就算她有惊人的手艺,可没了绣线,她就两眼一抹黑,没有个主意来。
身穿绿袄的削肩细腰的丫鬟款款前来,手中捧着刚煮好的姜茶汤。
莫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琰哥儿去哪儿了,刚才他可还在肃柏院中。”
画眉眼神划过一丝慌乱,心中忐忑不安:“少爷他又到花街柳巷风流快活去了。”
话音未落,莫氏激动地打翻了景泰蓝茶盏,滚热的姜茶汤立刻溅在了丫鬟的娇嫩的肌肤上,她疼得眼泪直打滚,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如今莫氏的确是失势了,可这破船还有三分钉,再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主子,现在的她要弄死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莫氏用力瞪着双目,低声冷喝:“真是个不懂事的小畜生,枉我费心费力的为他铺路,可他倒好,让他装腔作势都不会,也不瞧瞧今日是什么日子,他的姨娘刚刚才入土为安,他就偷跑着出去花天酒地,这要是让老爷那些同僚看见了可怎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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