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
看着玲珑汩汩的眼泪,玉轩才终于冷静下来看着自己的姐姐。
他以为姐姐会和他一样迫切地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他也想过姐姐或许因为害怕会不让他涉险去探听,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是,姐姐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竟满是痛苦与哀求。
她竟是真的想忘记,忘记自己的来路,忘记家园,忘记于他们有生养之恩的父母。
“你忘记了,忘记你是大妞,而我是三儿!”对着这样玲珑,玉轩满是失望。
许久没有这么认真的看着彼此,他得承认,现在的姐姐是好看的。晶莹的泪珠沿着她光滑的面庞滑下,落入盛着她温香脖颈的衣领。盈盈双目里盛满了恐惧,嘴唇微微颤抖着,显得异常无助,似是被射伤了的小兔子。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姐姐也开始像是画里面那些跳着舞的女孩子一样了?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身姿丰盈体态修长,性子随着她面庞的线条一起渐渐柔和,她有多久没有粗声粗气的揪过自己的耳朵了?如果不仔细回想,他真的也已忘记面前的人是曾经那个黑瘦黑瘦的乡下丫头。
这一切应该感谢陈亦卿,他把他们两姐弟从死人堆儿里带出来,又靠着智慧一路上运筹帷幄,让他们有了吃饱穿暖的生活。
可是他仍旧怀念,怀念那个被自己揪了辫子会追着他满山跑的姐姐,那个会装得像个大人一样把他抱着的姐姐,那个可以把青菜萝卜炒得异常美味的姐姐。
面前的姐姐让他有些心疼,他却始终坚持着一丝倔强咬住下唇,扬起了眉冷笑一声:“呵,大妞啊大妞,你是为了宝哥吧?”
明明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明明想渴望从她那里得到肯定与支持,却还是没有勇气放下自己的坚持,他也害怕这次如果不调查到底,以后再没有机会接近真相。
“欸?”许久没听过的名字,让玲珑一下子有些恍惚。
“怎么就那么听他的话,他失忆了,难道你也失忆了?你不会喜欢上陈亦卿了吧?”玉轩换上戏谑的表情,可听到自己说出的混账话,一下子伤害了两个自己最爱的人,他的心也开始一阵难过,有些后悔的又有些不甘的别过脸。
玲珑有些不可置信这样的话会从玉轩的口中说出,不堪又可怕的过往一下子洪水猛兽般地袭来,“啪”的一声脆响打在玉轩脸上。
这一巴掌将玲珑的手掌打得生疼,她的心因着玉轩的话和自己手上的动作在滴血,却仍然想着自己的手都这么疼,那么弟弟的脸呢?她想去看玉轩,害怕这一巴掌把弟弟打得远了自己,可模糊的泪眼让她站在原地竟不能动弹。
为什么最亲的人,总是不能体谅自己的心!
“三儿……三儿,对不起,姐姐……姐姐不是故意的,可是我……我好怕,我好怕。”
玲珑终于忍不住情绪崩溃,颤抖着手想去抚弟弟的脸,可最终还是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面庞蹲坐在地,她甚至不敢放声哭,只能压抑着自己,双肩不住的抖着,泪水从指缝中涌出。
许久,一双温暖的大手把玲珑从地上拉起来,拉进怀里。什么时候弟弟竟高了自己半头了,他骨骼分明的身体有些僵硬,却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宽厚的臂弯环着自己不断颤抖的肩膀,让玲珑觉得安全。
玲珑只能在他耳边止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亦卿哥的话,不该不听你的话……”玉轩也有些哽咽。
姐姐很久没有抱过他了,而姐姐身上的柔软,让他觉得他们真的是长大了,她现在是个大姑娘,而自己也不再是个小孩子。
如果生活可以这么风平浪静的继续下去,她会嫁人,或许就是嫁给亦卿哥。而自己也会娶妻,那么一定要娶个漂亮温和的,像姐姐这般。
“以后给你拥抱的人希望他宽厚温润,以后被我拥抱的人希望她像我一样爱你。”这样想着,玉轩的眼泪也有些止不住了。
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和姐姐拥抱,以后他们都要像个大人一样坚强勇敢,努力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成为彼此的依靠,而自己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拥有这个让他觉得有母亲味道的怀抱了。
“娘……娘…….”玉轩低头在玲珑的耳边喃喃着,“姐姐,我好想娘……”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僵了一瞬。
“玉轩,有什么好想的,离开的人就让他们都走吧,我们还有彼此。你是我的唯一,唯一的亲人,我要守着你长大,守着你娶妻生子,过上好日子。就算是宝哥……亦卿哥,也不过是旁人、是恩人,我们剩下的只有彼此了……只有彼此了……”
玲珑的眼中带着些解脱与决绝,她感觉到玉轩的下巴在她肩头轻轻地点了点,伸出手去拍拍弟弟的背,“好了,好了,我看你最近有些疏于练功,我陪你到院子里练弹弓,再一起蛙跳、深蹲,做针线活做的久了,我眼睛有些疼!”
或许是下午和唐老板一起喝茶喝得多了,晚间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陈亦卿索性起身,自己挪着轮椅推门出来倚着二楼的栏杆静静的打量起自己住着的这个小院。
现在租住的这个小院在春阳街上,从竹枝里搬出来住到这里,相当于离开了“城中村”,到了城中一般的小区了。
这是个坐南朝北的小院子,殷实却也节俭的房东夫妇就住在隔壁。原本也是个相连的大院,因着女儿远嫁,儿子们分了家,除了老大夫妇留下侍候老两口,其他兄弟几个各自都在隔壁或者对面另起了院子。
房东夫妇一家子,再加上几个下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就把连接院子西边的这一处与自己住的东边之间的月亮门封了,单独隔开成了个独立的临街小院,加盖了二层小楼,如此以来又多了点收入。
尽管地方很小,但却是陈亦卿给玲珑、玉轩和程祥的第一个家,而这小院子胜在独门独户,所在的街巷热闹也干净。
进来院门左手边有茅房和杂物间,右手边是一间厨房,院子正中是两颗大月桂,有些年头了。两层的主楼,一楼一大间做客厅兼餐厅,耳房是大家的书房也是陈亦卿的办公室。二楼刚好四间房,陈亦卿那间大些的还改造了个独立的“卫生间”。
环顾完寂静的院落,再回想起刚才张夫人的神情和那些跟着她的人,想必张家这回是劫数难逃,可是这次浔阳城却异常的安静。就如同此刻的夜色,既无明月又无星光,一片死寂。
通常那些大街小巷的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十之三五总是真的,可这次,连白奶奶都没听说她那店铺的东家有何不妥。
稍微有点钱和张家有生意来往,如唐老板这样的,也只是从张家忽然变卖家产这里感受到了点异样,可这些人只想从中渔些利,并不是真正关心发生了什么。况这些人比起普通百姓,做生意久了都是人精,即便有些什么消息也不会随意说起,害怕牵连到自己的身上。和张家的买卖只要是真金白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便不再追问许多,就算听到了什么,暗自在心里揣测一番,也不会轻易外传。
陈亦卿倚着栏杆托着腮,把这两年与张家的往来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每个细节都不放过,至少在自己看来,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张家并不算是他的大客户,特别是这半年,张夫人不在浔阳,也没有其他张家人在他店里买过衣服,而张常胜很少在玉桥街露面,更没有去河西味道喝过汤。
想到最后,他自己也有点疑惑,张家明显是遇到了大事,那么是什么原因就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吸引人,那么可信任,怎么就让张常胜、张夫人看上了自己去救他家的公子、小姐?
或许一开始就是自己做错了,因为不自信,不自信自己的生意能做好,所以刻意的筹谋,去“结识”张家母子,割断了人家的马车,利用人家的一两银子在玉桥街造势给自己当保护伞。
“心存善念,则凡事可成……”
又想起了那个圆乎乎的云深大师,那个在别人的传说里,自顾自真切活着的和尚。他的话再品起来还是很有道理的。一开始踏踏实实做小生意,不就没有这许多担忧了?
又或许张家夫人的纸条不是单给自己写的,也许她写了很多张,丢给她晚上出来时候沿路见到的所有熟人了呢?她的纸条里并没有透露太关键的信息,亦没有称谓。
“一定是这样的,她不过是在撞运气!”
如此这般安慰着自己的陈亦卿,终于在夜色最浓的时分开始有些倦意了,趴在栏杆上沉沉睡去。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此刻巡检大人的府衙里外表看似已笼进无边的夜色,内里却是灯火通明,整个浔阳的高官都在里面接受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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