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阁的清茶一杯杯下肚,唇齿间都是甘醇的茗香。
整饮了一下午,唐锦仁对于和陈亦卿推心置腹的交谈是意犹未尽,还要拉着陈亦卿去八仙楼再用了晚膳,陈亦卿借着身体不适要去齐生堂拿药才辞了再辞得以脱身。
夜色刚刚笼上来,掀开门帘探了一探,小祥感到外面的风略略带着寒气,尽管自己为着心事烦闷着,还是记得从轮椅下斗里把披风拿出来给陈亦卿披上。
被一品阁门口的灯笼映照得满面红光笑意满满的陈亦卿,在唐锦仁转身的一瞬间,呼吸就局促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也不知道张常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眼前的一切像是在走山路,明知前方有沟壑悬崖,却因为浓重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亦步亦趋战战兢兢的走下去。
“公子……”程祥想说话,陈亦卿却抬手示意他停下。
程祥憋到嗓子眼的疑问,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只能推着他慢慢地走入浓黑的夜。
陈亦卿心里的问号一点也不比程祥少,他知道程祥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此刻也需要个人能跟自己商量一下,可是他还是需要冷静,需要时间自己先消化一下。
“张……张夫人?”
在桂枝巷口遇到的女子,迎面走来,几乎看不出来是张夫人。大半年时间不见,她的身影消瘦得似乎随时会被夜风卷走,原本圆润而白皙的脸颊已是深深凹陷,岁月的痕迹在她乌青的眼窝处愈加明显。青丝不似从前般绾得细致入微,而是略略的歪着一个倭堕髻。
不知她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她似这夜的猫儿,脚步轻悄。
可直觉告诉陈亦卿,她就是在寻他。
他期待着张夫人能停一停,告诉自己没事了,张家没事了,他可以不必担心。然而张夫人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有隐忍又似有哀求,却终究没有说话,只是匆匆而过。
程祥刚想去追问,却被陈亦卿紧紧的拽住衣袖,毕竟练过武,被陈亦卿这么一拦顿了一下,程祥立刻注意到张夫人的周围有人在跟着,而且是身手极好的人。
陈亦卿虽然感受不到周围的气息,但是猜也猜到张夫人这般跌跌撞撞漫无目的般的游逛是个什么情况,故意放大音量说:“程祥,刚才过去的可是张夫人?我看衣服像是咱们店里的, 倒有点盯不真了。”
“公子,我……我看着也像,他们张家人都这般没有礼貌……”程祥自是和陈亦卿有默契的,听他这么说想都不用想,立马就能附和上,可他的声音里有些掩饰不住的哀伤:“都是不打招呼就走了。”
“咱们算哪颗葱啊,跟人家这些大户人家又不是很熟,回家吧,我饿了。”陈亦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漠且不屑。
渐渐感知到周围的气息随着张夫人离开而远了,程祥才推着陈亦卿如常般回家。谁都没有注意到,陈亦卿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已经抖得不受控制。
重重地落上门栓,陈亦卿的一颗心才算是回到了自己肚子里,满院飘着的香味是玲珑炖的鸡汤,隔着院子里的几株桂花树,昏黄的光线自厅堂扫过来,陈亦卿慢慢用右手按住颤抖的左手。在玲珑和玉轩面前,他还暂时什么都不想表露出来。
“亦卿哥,我跟你说件大事!”玉轩边帮着程祥推轮椅边说道。
“哦?什么大事?”此刻明明没有心情,可陈亦卿还是要饶有兴趣地装作若无其事。
玉轩看看程祥,有些犹豫,于是含含糊糊的说:“今日我给八仙楼送米,隐隐约约听到门口几个当兵模样的人说,灭村,姓朱什么的。”
当着小祥的面,他拿不准能不能直说,虽然他们跟程祥已经不分彼此,可毕竟是当初答应过陈亦卿重新开始,对谁都不再提起的,还是不明着说的好。他觉得自己这么说,陈亦卿应该是能明白的。
玉轩的神色有些紧张和忧伤,可这忧伤下面又有难掩的兴奋。陈亦卿当然也听明白了玉轩的意思,并且他明白他最害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玉轩渐渐长大,已经比玲珑还高,他的骨骼如雨后春笋般渐渐挺直,而他内心却不似竹心般是空的,仇恨或者说是亲情始终填满着他。他不说,所有人就都以为他已经遗忘。
玲珑一惊,“啪”的拿筷子打了一下他的头,“快去给程祥和亦卿哥盛饭,哪里没得听那些不该听的话。怪吓人的,又不关我们的事…..”玲珑边敲打玉轩,边不经意的看程祥,还好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似没有注意。
玉轩眼里是不可置信,可最后一丝的希望告诉他,“姐姐没有忘,只是当着程祥不便说。”便忿忿地起身去盛饭,心里却想着,“是了,是自己说的时间不对,太急了一点”。
一餐饭吃的各怀心事,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却没有想象中的胃口,都是匆匆的扒几口饭便各自回房。
“小祥”陈亦卿叫住推他回屋后要离开的程祥,“我不想瞒你,今日看来张家真的是出事了”陈亦卿摊开手,掌心里是一张小纸条。
程祥的眼睛亮了一亮,公子果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没有放着张家不管,既然张夫人会传信给他,他必是知道内情的。而他的心又有些沉重,今日听唐老板和陈亦卿所说,又眼见张夫人的样子,必是出了严重的事情。
在浔阳的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跟陈亦卿做生意,虽然陈亦卿常说,要结交朋友,但不论程祥还是陈亦卿,根本都没有什么朋友,玲珑、玉轩、王叔、念恩现在可以算是亲人,也或许是相依为命互相取暖,看似亲人的人。
其他的,不论是周围邻居,白奶奶还是唐老板这些人,全是生意伙伴或者说是点头之交。再热络,心终究是远着的。
而或许一开始的“结交”带着些说不得歉意,张玉桥、张冰玉在程祥的心目中就是唯一算得上是朋友的。也正是因为带着歉意,所以他不能对他们坦诚相对,话说的少,挂怀却总不能少。
“公子,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唐老板不在,您可以对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味猜想着,心里很是忐忑。”程祥问道。
陈亦卿无力的笑笑,“我是真的不知道,并不是要刻意隐瞒唐老板什么,所以我需要跟你商量。”
陈亦卿缓缓展开那张小纸条,娟秀的字体,应是张夫人的字,“勿问,先自保,若有余力救桥、冰”。陈亦卿反复念了两遍,学着电视里那些间谍的样子--阅后即焚,确认在油灯下烧的只剩了渣,才又跟程祥讨论了一下。
“小祥,你明白张夫人的意思了么?”
是夜,陈亦卿与程祥的梦里都是张家人。这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不必问,你知道的越少越好。请你保重,也请你若有机会救我的孩子。”
“冰玉,你在哪里?”
“小祥哥哥,我有些害怕。”
……
从店铺出来,到桂枝巷口与玲珑道别,念恩捶着肩膀,虽然是开春了,夜风还是有点凉,而天也黑得有些快。
玉桥街没有北街那么繁华,附近的人家也没那么明亮,有雾气笼着月色也昏暗得让人看不清路,念恩有些害怕,加快了脚步,所幸这附近她是极熟的,前方隐隐绰绰已经可以看到河西味道的招幡。
蓦地被人撞了一下,念恩心一惊跳开,再定睛看时是一位带着兜帽步履匆匆的妇人,那妇人垂着头看不清脸,只是道了一声“不好意思。”便往北走去了。
念恩回头看着妇人离开的方向,虽然没有看到脸,但那件月白色衣裙外罩着黑色的香云纱小衫,还有那件宝蓝色的加棉披风分明出自自己的手,那妇人不是张夫人还能有谁,可她离开的身影却消瘦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姐姐”玉轩跨进玲珑的房门,蹑手蹑脚的关上门。
玲珑看着他的动作就知道弟弟是想继续刚才晚饭的话题,她的心莫名的烦躁,明明不想听他提起,却又像是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逃不过去的,可脸上仍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着手上的绣活,低低的应了他一声“嗯。”
“姐姐,我今天分明听到了朱家村灭村几个字,虽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事,可看打扮是官兵的样子”朱玉轩说这话时眼中的光芒让玲珑似是看着一头野兽,心被揪得一阵疼。
“虽然他们声音很低,也很谨慎,但是我觉得要是细细打听的话总能打听出来什么的,我想明日再去问……”
“不行!”玲珑扔下手中的活计,喝止了玉轩。
她瞪大双眼,祈求的看着朱玉轩,过去的一切像场噩梦一样终止在那夜他们逃离时的蒿草丛中。已经快三年了,她不敢翻不敢想,以后的漫长人生路上,或许她会遇见其他的困难。但是此刻,她不求富贵,只希望从今以后的每一天可以如现在一般安稳,可以在饭后静静的做着女工,困了便睡去,醒来就开店卖她的衣服。
至于过去,她只想埋藏在腐烂的泥坑里,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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